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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迦陵频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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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界·幽冥地府·顾盼莲台】

    天地之间,清幽晦暗。虽是夜一般高悬清冷的苍穹,却终是安详宁静,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来惊扰这一花一世界里的平静和雅致,如那黄泉一般缓缓流淌,寂寞而幽静。

    这里,还是那碧草丛生萤火乱舞的黄泉幽径,这里,自也还有那万千河灯,光影连连,不绝不断,随水而去。而那置于金色顾盼莲台上的女子,自也不是那平日里常见的澜儿姑娘。此刻,在这莲台上看护这万千河灯的,便是澜儿的师姐,乔觉地藏于这幽冥地界的大弟子,莲心碧草之碧水儿姑娘。

    不过,她倒也并不像澜儿平时那般跪坐在莲台上给那河灯添置灯油,此刻,她却已然退却了鞋袜,只将那双纤细的玉腿探于黄泉水中,右手纤纤,直轻然撩开那一层水上油花,淡然笑着,颜面之上却是欢欣畅然,舒缓惬意。

    世人都传说这黄泉水中总有万千亡魂流连于此,无所着落,随即便恶鬼连连,常惊人魂魄。虽说这传说之言不可尽信,但是于这黄泉水中,倒也的确存着些许冤魂恶鬼。只是,这碧衣女子却也毫不畏惧。倒也不是因为她如今在这幽冥地界中的显赫地位,委实只是源自于她那些过人的本事,自也不必去畏惧黄泉中时而争斗时而掠食而起的恶鬼们前来惊扰她此刻的雅兴。

    而试问,在这世间上,又还能有什么东西能在这方美妙女子身上惊起涟漪?

    没有,已然不再有了。曾经沧海,早已桑田。往日种种,浮光掠影,尽皆随水而去。而她那心上,终是坚韧得竟连一把刃薄的匕首都无法刺透进去。碧水儿,除了她,又还有谁能担得起这样一个名字?

    此刻间,碧水儿只顾自轻然一笑,整副美态倒映在那黄泉之中,良久,都没有什么东西能惊扰其中的平静和舒心。仰头望天,不见明月高悬,亦无半点星辰,却终有那点点萤火,自在飞游,看得人不禁也心向往之。

    “幽冥晦暗,仍有这般良辰美景,却不知道,那天地间的风云,可还一如往昔?”心意,悄然而起,化作翩翩彩蝶,飞入碧草丛中。言下之意,竟是感慨万千。而她那心中属意之人,此时此刻,又流落于何方何地了呢……

    【人间界·从极之渊】

    幽冥自是无月。但是那凡间景象中,天上皓月却渐渐地失去了俯瞰众生的兴致。她只悄然地躲进一片云彩,不再观望这世上曝露于她面前或丑或恶的人与事。而自然,此刻的她也无暇再去映亮那些趁着月黑风高跋山涉水的人们了,比如此刻正于那万千山脉丛林间穿梭前行的魔之六道二人身影:人道青龙,畜生道幽烬。

    “喂!”跟随着青龙一路向北,眼看着就要飞到这南赡部洲北方的尽头了,幽烬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大声询问道:“青龙,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你不是说要去幽冥地界吗?怎么一直带着我往北飞?你是不是带错路了?还是你忘了那幽冥地界的入口在酆都鬼城啊?喂——你听见没有,再往北飞,可就到了北俱芦洲了。你要想去那里受苦受难,我不管。但是,你总不能把我也骗到那里面去吧!进去那里可是会死人啊!喂,喂——”

    ——西方如来佛祖亦曾有言:“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俱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祸淫乐,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注一】

    虽世人神仙都说这南赡部洲上多生劫难,但是这处于极北之地的北俱芦洲,却也是这世上一片苦境之处。只有的进,可绝难见着什么人从那里出来。传闻,那里被幽禁着无数罪恶滔天穷凶极恶的神仙或妖魔,却是另一处有别于那太古之门背后幽禁着无数妖魔邪灵的幽都魔界。就算是这魔之畜生道进去,估计也很是难以挣脱出来的吧。

    虽然同伴心下不安,可青龙却并不答他。他头也不回只顾自地继续往前纵身飞掠而去。直叫那后面之人继续一阵抱怨,却终究无可奈何,只得继续跟上。

    “你到底是要去哪啊!你可别耍我!回答一句能死啊!”

    “别吵了。就快到了。”不得已,青龙只好回了他一句。

    只是,偏巧就这一句,还当真就激起了这幽烬的兴致。他只愤愤地道:“喂!说归说,我倒忘了问你一句了,我的亵耻哪里去了?你不会小气着小气着,把它给我收回去了吧?”

    话说回来,那柄亵耻,也的确不是幽烬所有之物。

    青龙只冷哼一声,道,“我不是迷殇,没那么小气。给你的东西,只要我用不着,那我自不会向你偷回来。可是,既然这一次,亵耻的确是弄丢了,那你就做好再行挑选一把兵器的准备好了。”

    “挑选?”幽烬不禁怨怒地朝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瞪去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挑选兵器这种事情本就一窍不通!你们这些人,都说什么可以看到武器的灵识。还说什么灵识如果驾驭的好的话,对战敌人可以事半功倍。可是要我说哦,我怎么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那种东西?喂,你说,你们是不是骗了我什么?还是说,那种东西只是你们感觉到的跟灵气一样的东西呀?那种东西,我可是看不见的!”

    “……”青龙不禁只无奈地闭合了耳朵,决然不愿意再听到这幽烬的半句唠叨。对于这样的同伴,以他青龙而言,又岂会不了解幽烬身上的弱点?

    幽烬他似乎天生就匮乏那一种感知灵气变化的能力。所以,他自也从来都不曾亲见过人们所说的灵气,或者灵识之类的东西。不过,也正因为缺乏了这样的感

    知能力,幽烬却也有着比常人对力量更强的理解和追求。

    而也因此,从来,也都没有一把武器像亵耻一样在他手里能够发挥到那种程度,或者说,从来也没有一把武器能配合上他的实力从而提升他所发挥出来的力量。但是,亵耻做到了。

    从来也没有一把武器能像亵耻一样,即便和他这样一个无法感知灵气而难以相处融洽更别谈配合的持有者不可相互呼应,却依然还能强化持有者的能力,并且也能将自身本来的力量发挥到一定程度。

    ——这就是亵耻,这就是亵耻给他幽烬的感觉。而现在,当他失去了亵耻之后,他又能否找寻到这样一把能和亵耻相提并论的武器?

    幽烬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自己的武器。因为亵耻,就是青龙给他的。因为他的身体,也是青龙给改造强化过的。

    ——从没有人,像他这样。旁人所了解的他,比他自己所了解的自己,还要多,还要清楚。当然,这个“旁人”,仅限于青龙一人。

    “所以,我相信你,追随你,一直跟在你的身边。所以,我也期盼着,接下来,你不至于让我失望,青龙!你是这样的人吧?”

    【幽冥界·幽冥地府·顾盼莲台】

    话说,那方随意坐在那顾盼莲台上的美妙女子,此刻只悠然地继续着她手里的活儿。只是,却终听得那身后竟不知怎么传来了几许鸟语鸣叫,甚为动听悦耳。

    “你又来了。”碧水儿只轻声言语,也不回头观望,亦不多作猜想。

    不过,倒也是。于这等幽冥之境中,飞禽走兽,虽说都是些稀罕物什。但是,于她而言,却也都只是些见怪不怪的生灵。曾几何时,以她的阅历而言,在这世上残存的生灵,有多少是她所不曾见过、听过的?没有。而又有多少曾经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现在已然绝迹?数以亿计,绝无重复。但,那都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是谁?

    她是碧水儿。

    ——而她,又是谁?

    天女,青迎。那个曾经掌管着天帝书库琅嬛居所的天女青迎,那个唯一一个将天帝所有的藏书都一一看遍且深深牢记的天女青迎,那个唯一一个见证过无数次世代变迁的天女青迎。而此时此刻,她却终只是这一方寂寥鬼仙,碧水儿。

    若不是当初天女青魅为了爱侣姬轩辕而偷盗神界至宝,触怒天帝天后,继而连累一众天女姐妹,以固守本分闻名而从不触犯天规戒律的天女青迎又怎会惨遭贬谪,沦落至此?

    不过,好在这碧水儿也并不在意那往日种种,反而终日只替师父乔觉地藏专心地处理这幽冥地界中的大小事务,只叫那众师妹们一一佩服,甚至,连曾经的天女姐妹们都已一一前来投奔于她。这份功绩,又岂是他人所能羡慕嫉妒得去的?

    而也正在此刻,碧水儿又听得身后一阵鸟语,宛若天外妙音,直叫她不禁也微微笑起,回头相盼:“我们的妙音鸟儿又来了。迦陵频伽,须弥极乐,是没有事情的吗?”

    如此轻言相问一句,身前果然飞过来一只黄眉鸟儿般的妙音鸟儿,直在她眼前轻声歌唱,宛若天外仙音,分外惹人相怜,而久久不曾停歇。末了,待得她歌唱完毕,方才光华一现,化作一方妙龄少女,落步于其身前,轻声细语唤道:“青迎姐姐!怎么这么些日子,都不见姐姐去我们须弥山玩了呀?大家可都很是想念姐姐呢。没有姐姐的聚会,欢声笑语可都少了好些。”

    看着这迦陵频伽撅嘴抱怨的样子,碧水儿却只莞尔一笑,嗔怪道:“你这妹子就喜好玩乐。上次我去,不就闹得你们不欢而散了么?我可不愿意再去你们那里惹到某些容易生气发作的人了。”

    “哎呀!”迦陵频伽只惊呼一声,忙作解释,“姐姐!说了上次是误会的嘛!都是摩呼罗迦那个大蟒蛇,脾气真不是一般的讨厌!那一日,若不是姐姐好心劝慰,我们姐妹们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不过姐姐——既然已经都没事了,那姐姐过几日便再去我们那里玩嘛。我保证,我迦陵频伽以个人性命担保,保证那摩呼罗迦不会再出来惹你生气了。”

    ——这须弥山的姐妹们自也知道,今日是八月十五。而在这八月十五往后的一段时日里,便是碧水儿代替师妹澜儿看护河灯的时节。——当然,除了这碧水儿,和她的地藏师父,是绝没有第三人知道她青鸟之恋人霖儿的身份的。

    听到此处,碧水儿不禁也只轻然一笑,抬起手在那鸟儿化身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戏谑道:“好啦。你青迎姐姐也不是这么个不通情达理的主儿。上次啊,也是我不小心,得罪了摩呼罗迦,惹得大家不欢而散,倒是连累他了。”

    “我呸!那个大蟒蛇,我们在那里聚会,他躲在一旁偷看,算怎么回事!明明是他得罪了我们,那里是连累他了。呵呵,不过话说回来,姐姐上次摔杯的时候,我们一群姐妹看得可真是舒坦呢!好久都没有人敢那样子教训那个大怪胎了。还是姐姐厉害!”迦陵频伽欢呼雀跃般地蹲坐在碧水儿的身旁,高兴着直搀住碧水儿的臂弯,笑声不绝。

    “那,迦陵频伽,你说,你们近日的聚会里都有些什么好玩的事啊?若是姐姐不感兴趣的话,可就不会去了哦。”碧水儿只缓缓一笑,勾了勾这小女儿的精致鼻梁,便再行添起灯油来。

    “有啊,有啊!”果然,这小女孩只这般再次欢呼雀跃起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碰到碧水儿以撞翻她手里的油瓮,迦陵频伽还是拘谨地收回手臂了再行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上次,乾闼婆和紧那罗自看了姐姐和大蟒蛇之间的争执之后,就根据这个故事写了一首歌哦。可惜,我们都没姐姐那个胆子,敢当着摩

    呼罗迦的面了斥责他。所以呀,这一次,姐妹们就邀我来请姐姐前往一聚,一定又有好戏看啦!我可好想当着大家的面了唱一唱那首歌呢!一定要挫挫他的锐气。姐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哦!”

    可是,碧水儿却只眉头一皱,重重地在她额上敲了一下,“好啦。就知道你们,净喜欢取笑别人。难怪摩呼罗迦都不太喜欢搭理你们。”

    “才不是呢!”迦陵频伽不禁揉了揉额头痛处才道,“是他自己呀。明明只是腹行蛇类,如今得道摆脱了腹行的命运,脱胎换骨成为神明,还被封为了大蟒神。可他倒好,冷血无情,说什么自己封为神明,与族人无关,让他的那些亲人都不要再惦记他——这呀,可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的可恨下场!”

    听得这话,碧水儿不禁只摇了摇头,叹道,“你们呐,就是喜欢落井下石!摩呼罗迦被封为神明,也是他自己潜心修行积善行德换来的。他的那些族人就想因为他而不劳而获,怎么可以!如今,你们都是须弥山上的仙人,可你们也只会数落他,排挤他。你们呐,可都是些铁石心肠为非作歹的人呢!”

    “姐姐——”如此,迦陵频伽不免抱怨一声,可转瞬,她的眼神却骤地一亮,似有什么焰火被点燃了一般,有种喜上眉梢花枝乱颤的意思,“姐姐?莫非,你就因为同他吵了那一架,姐姐你就喜欢上摩呼罗迦啦?唉哟,姐姐,要不然,就叫地藏菩萨前去帮姐姐提亲问礼呀!呵呵。”

    “要死哦!”碧水儿不禁似恨恨地直回过身就往那迦陵频伽身上拍了过去。只是,这轻然的一记拍打,却终为那灵巧的身影所躲避过去,只化作那原来的妙音鸟儿了盘旋空中,欢歌一曲,直叫那碧衣女子也不禁颇有些气恼地笑道,“你哟!可别以为唱了这么一首动听的歌谣,姐姐就不生气了!姐姐可是很小气的哦!”

    只是,就在此刻,碧水儿却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她只不禁面色凝重起来,直往西北方向遥看过去,虽不多作言语,却终是对那突现的人物有所感应。不过,待她凝神确定了那来人的身份之后,便不再担心的只回首和那鸟儿迦陵频伽嬉笑起来。说话之间,这二人也互相交替着添置起灯油来。

    天地之间,不禁一片和谐,寂静且安详。

    【幽冥界·幽冥地府·翠云宫】

    而再看那幽冥地界北方的翠云宫外,此刻却悄然地不知从何处走出来一位衣衫华贵沉香裹身的男子。他满目神伤,泪眼婆娑,虽是掩去了自己的身形外貌,却也终究能让人感觉到他这一身的华贵和奢靡。

    ——此人,便是身负灵犀之眼的天帝之子:踰轮。

    “相思……相思。”踰轮只轻声喏道,驻足宫门,缓身抬首,悲怆地探出手,却终是停在了翠云宫外的封禁光华边上。他沉吟着,犹疑着,也克制着。

    咫尺之隔,门内便躺着昏迷不醒的相思。早前从水镜中看到她的模样,帝子早已心碎难安,只是,心头却终究为天后的禁制所阻拦。他想去探望,却终究不敢。只停在门外,却竟是一句旁的话都说不出来。末了,眼角垂下几滴紫色的泪花,轻溅落地,直化作紫色而玲珑剔透的珠子,滚落墙脚。

    ——此等泪凝成珠,名曰之为:倾城泪涕,价值连城,拥有奇效。

    然,这来人虽无言辞述说,却终在心下暗自低语:“相思,三千岁矣,你终于苏醒过来了。只是,你才刚刚醒来,怎么便遭逢此等大劫?那生命之源,是我亲手交予玄武所带来的,是绝不该有问题的呀!莫道是,只因你是婶婶奉上的冰清芒玉所化,所以母后才对你施以诅咒,叫你竟连片刻的安逸荣华都不能享受么?相思……相思……”

    踌躇,叹息。心中属意,近在咫尺。可这一向听话的帝子,又怎敢有半分逾越。就算心头牵挂,也终究缓缓转身——他是帝子,更是天后之子。然,仅此转瞬,他却猝然皱眉,神色之间难以置信:“这气息……”

    那样熟悉,那样幽暗,混杂在这阴森幽冥之气中,虽叫人难以察觉,可一旦感知到,便有如千斤巨石压迫在心。

    “蚀阴之力?!”

    帝子分明错愕,久久震惊难定。“这幽冥,早已被父君封禁肃清许久,怎么还会有蚀阴之力残留?”

    天地间,那唯一一个还可以操控蚀阴之力之人……不用说,他已然明了。

    “是你吗,女裔!”

    “怎么会……女裔!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心怀怨恨,不肯轻然放手吗?若是你觉得父君的裁决不公,那你又为何偏要来对付这无辜的相思妹妹不可!女裔,你到底,意欲何为!”

    心绪再难安定。不禁再次从帝子面上滑落下几许清泪,凝成那紫色的珠子,轻溅在地,黯淡光华。然,他已然心头恼怒,恨意难消!

    “月神,女裔!我踰轮一向敬重你母妃,也唤你一声妹妹,可今日,你竟又再次做出此等决绝不容于世之孽事!女裔,难不成,你当真还是不曾认错,还是要我与你为敌,兄妹相残么!”

    一声悲怆之音,苦苦哀声连连,却终没有人来回应他的郁闷心怀。他回首顾盼,却终究叫那宫外封禁光华拦住视线。他只不禁一脸愧疚,难以自拔。

    “好,女裔。今日,既是你不仁,那就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认你了!纵使将来,父君责罚,我也断不会再将你视为亲妹!月神,女裔!”

    心下决绝,虚空一步,凌空遁去。独余下那几颗黯淡了光华的紫色倾城泪涕,终是芳香四溢,清新不绝。

    【注一】

    此处引自于《西游记》,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