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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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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楼经过一下午的忙乱, 已经渐渐安静下来, 虽然时不时的有些人在痛哼的声音盘桓在走廊中久久不去。

    秦恬跟着海因茨一路走向尽头的手术室,手术室门紧闭着,门口几个军官守着, 其中几个似乎还有点眼熟。

    海因茨走上前,在手术室门口站了一会儿, 转头问旁边的军官:“怎么样了?”

    那军官摇摇头,轻声道:“不知道, 护士处理了一下午, 夹出四十七个弹片,整个背后快被打成筛子了。

    秦恬整个人呆滞了,只觉得脑中阵阵作响, 身体已经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多希望海因茨问的是另外一个人,随便哪个都行, 反正不要是奥古。

    不要是, 罗桐。

    “罗桐……”她轻喃一句,第一次认真的说出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子就能让那个人拥有全开的主角气场,不死,不伤。

    可那军官下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希望:“他们刚把奥古送进去的时候, 我还以为他死了,全身都是血,也不知道会不会下辈子都趴着睡。”

    海因茨听得眉头皱得紧紧的:“那怎么等到刚才才送进去?”

    “军官是不死的战神, 冲锋在前,手术在后,你这个党卫军当然不知道……”那军官嗤笑道,“也不知道那群女人怎么看的,居然说他的伤不算重,我看着他比别人重多了。”

    说话间那军官终于注意到了秦恬,一脸惊讶:“咦,这位女士看着眼熟。”

    海因茨打了他一拳:“你能不能别见谁就搭讪,费德列。”

    这时秦恬和费德列同时恍然的看着对方:“哦!是你!”

    确实见过,她跟奥古第二次正式见面,在塞纳河边吃晚餐,遇到了费德列和其他几个军官。

    但此时双方都没叙旧的心情,也没什么可说,点点头就沉默下来。

    秦恬见周围的都认识,便壮着胆子问道:“奥古他,到底为什么……”受那么重的伤。

    “对方的炮弹,他的副官把他推开了,但是你知道,真正的杀伤就是飞散的弹片。”费德列说得很简单,“我也不大清楚,本来已经胜利了,我是先回来的一批,是他身边的伤员说的。”

    说罢他还摇头叹气:“这是可惜了霍恩中尉,非常不错的小伙子,奥古还说过,这场打完回来,让霍恩出去好好历练一下,别在副官这位置上浪费了。”

    秦恬见过霍恩,很多次,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波兰,奥古斯汀单独把她叫走做菜,霍恩就沉默的顶替了她的位置。

    后来就几乎是影子一样的出现在奥古的周围,经常远远的跟着他们,然后开车接送,或者送点东西,话不多,还很可靠。

    他救了奥古吗?

    他死了。

    这时候这个叫霍恩的影子突然就清晰起来了,秦恬很伤感,她记得霍恩是个英俊的青年,永远是笔挺的军装,奥古还夸过她,可她都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她对他充满感激。

    但一切都迟了,这个青年永远的留在了敌国的战场上。

    秦恬低下头,她默默的坐在旁边的长凳上,又忽然想起来,对海因茨道:“海因茨……长官,你会一直在这吗?”

    海因茨嗯了一声,看着手术门。

    “我,我得先照顾我母亲用饭。”这时候应该醒了,再担心,也不能置亲人不顾。

    “走吧走吧。”海因茨不耐烦。

    秦恬火速奔上楼,果然秦母已经醒了,她鼻子一酸,奔到母亲怀里:“阿妈,你吓死我了!”

    “哪有那么夸张?”秦母很虚弱,拍拍秦恬的头笑道,“真的担心,怎么我醒来没人了?”

    秦恬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我遇到认识的军官,他硬是带着我们到这儿来了,这是郊区的德国陆军医院,阿妈你还是别说什么了……不过还好他坚持,否则你病这么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还是要谢谢人家,”秦母轻声道,“不过你有钱吗?不会人家出的吧。”

    “不,是人家垫的,我跟他说清楚了,要还的。”

    “恩,那就好。”

    秦恬见病号饭已经在床头柜放着了,还是热的,有肉汤和蔬菜还有香肠,营养挺均衡,便扶起秦母道:“阿妈,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

    秦母喝了一口汤问道:“阿恬,你吃了没?”

    “吃了……我刚刚下去就是去吃东西的。”

    秦母想想也对,就安心的吃下了东西,虽然胃口不好,但秦恬坚持,她还是吃个精光。

    秦恬拿手帕给秦母擦了擦脸手和脚,又让护士帮量了个温度,给喂了点药,便又躺下睡了。

    秦恬等秦母睡沉了,立刻飞奔下楼,奥古却还没出来,军官走了几个,还剩下海因茨和费德列等着,两人正低声说这话,见秦恬来了,也没搭理,自顾自聊着。

    秦恬坐在他们身边,看着手术门,发呆。

    一直到深夜,手术门才打开,一个护士走出来看看外面问道:“还有吗?”

    旁边不远处一个护士拿着记录板出来道:“没了。”

    “好。”护士又钻进门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出来,白大褂已经染成了血色,他摘着胶皮手套。后面,两个护士把一张病床推了出来。

    海因茨和费德列刷的站起来,盯着医生。

    秦恬缓缓站起来,盯着那张病床,病床上也都是血。

    耳边是医生的声音:“伤口太多,都比较深……冬天,衣服厚……有人挡着……左手骨折……静养……”

    秦恬竖起耳朵听,觉得似乎不是那么严重。

    最后医生总结:“要静养。小伙子身体好,会好起来的。”

    说罢医生就急匆匆的走了,看他说话时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

    秦恬上前,看海因茨微微撩开毯子,露出奥古的头。

    他趴在床上,身上的被单全是血,铂金色的头发还带着血迹,粘在一起一绺一绺的,脸上也脏兮兮的粘着血污,眉头还紧皱着,已经陷入沉睡。

    海因茨问完病因,和费德列一起围观了一会儿奥古斯汀,到一边低声商量了两句,对秦恬道:“秦恬,这阵子你专门照顾奥古斯汀吧。”

    “哈?”秦恬第一反应是呆滞,“我,我妈妈还在楼上。”

    “你妈妈的病不是很快就好么,奥古可能要养好几个月,估计一直在巴黎,你照顾着吧。”

    秦恬很纠结,她自然是愿意照顾奥古的,可是她拿什么立场去照顾?每天跑进跑出的让别人怎么看,她不是圣人,就算是为了父母,她也得顾及点别人的眼光。

    德国战败是肯定的,她必须考虑战后父母的生活,以前奥古和她在一起,或者她拥抱凯泽尔时,都是看四周没人才干,海因茨来时,也时常都是吹胡子瞪眼的,这才没让人觉察什么。

    但是现在,若是成天介的跑出去照顾奥古,频繁的接触肯定会被人注意到,那就是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她赌不起。

    大不了偶尔探望就好了,长时间照顾,秦父再开明也不可能答应,她自己也吃不消。

    这么一想,秦恬便乌龟了,摇着头拒绝:“不,不行,我会经常来照顾,但是不能一直……”

    “你拒绝?”海因茨瞪大眼。

    “……恩。”秦恬心里很舍不得拒绝,可她必须这么做,“我自己还在上护理课,本来就是个半吊子,我怕照顾不好,他一个少校,肯定有专人照顾吧。”

    “照顾他的专人已经死了!”海因茨眯起眼,怒气腾腾,“你在怕什么?秦恬,你不是个胆小的人,但你总是担心这担心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德国,才是胜利者!只有我们能保护你,可你却宁愿抛弃奥古也要和我们保持距离吗!?”

    “我没有抛弃他。”秦恬急了,“你哪只眼看到我抛弃他了?海因茨,别仗着你是军官,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你告啊。”海因茨反而笑了,他指指后面来去的护士,“新的副官没有下来,负责照顾奥古的就是这群貌美如花的年轻护士小姐们,她们来这不仅为了救死扶伤,更是为了能和一个军官发展些什么,你觉得奥古这样的,会不会很抢手?”

    秦恬捂住额头:“海因茨,你明明说奥古不近女色,何必拿这个来刺激我。”

    “受伤的时候最脆弱,你又不肯照顾他,难免出现点不可预料的转变。”海因茨笑得阴阴的。

    秦恬无奈:“那就是命了,躲也躲不过,随便你跟他说什么,反正我相信他懂得。”

    相信他明白自己的苦衷,相信他知道自己也有责任,相信他,相信自己。

    海因茨气哼哼的跟着病床走了,秦恬在手术室门口呆站半晌,慢慢的走回秦母的病房。

    坐在秦母的床边,她眼前老晃过奥古斯汀全身是血趴在床上的样子,背上全是伤肯定很疼吧,他虽然当兵,虽然是男人,但是一个在上辈子养尊处优过的人,就算后面当过兵,也不至于受像现在这么重的伤。

    肯定很疼很疼,秦恬想着,感觉背后一阵发毛。又想到医生说左手骨折……

    趴着,左手还残着,翻不了身,撑不起身子,这样一直到背后的伤好全,然后还要慢慢的养骨头……

    这苦头,吃的有点厉害。

    秦恬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心疼,同是穿越人,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她不禁有点后悔了,比起奥古的伤,她顾忌的那些事,仿佛根本不算什么,当初就该答应海因茨,去照顾奥古,至少,她还可以陪他聊聊天。

    可抬头看到秦母苍白的睡颜,秦恬又打消了那个想法,冲动是魔鬼,一着不慎,一辈子就悲剧了,她得忍住!

    心里骂自己,秦恬,你敢不敢再胆小点,敢不敢再狠心点?!

    第二天早上,秦恬是饿醒的。

    她看看天还没亮,捂着肚子到外面接了一杯水灌下去,好歹垫垫饥,等会帮秦母吃完了早饭,她就跑出去,先到老屋拿了昨天买的面包牛奶,然后看看奥赛街那儿的戒严有没有解除。

    这么计划着,好歹忘了点饥饿感,她捂着肚子实在没有睡意,便四面乱晃,不由自主的就晃到了二楼。

    她听周围的护士讲过,二楼的集体病房都是一些受伤的军官。

    病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睡觉或是昏迷,趴着睡的有好几个,秦恬在几个病房前都张望了许久也没看出谁是奥古,等到七点的铃声响了,病号饭该来了。

    秦恬叫醒秦母,先量了体温,已经好了不少,看来不用住满三天,又吃了药,然后再喂早饭。

    早饭不是很丰盛,但足够吃饱,看得秦恬口水直流,秦母又问:“阿恬,你吃了没?来,你也喝口粥。”

    这回秦恬不说谎了,直言道:“还没吃,不过你吃完了我就回去躺,我在老屋有买吃的,粥我就不喝了,你生着病呢,也不怕传染我啊。”

    秦母没话说,乖乖的吃完了东西,然后忧心忡忡道:“你等会回去,看看咱家那边……”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计划好的呢,放心,很快就回来。”

    吃完饭,让秦母继续躺下休息,秦恬拿上大衣,又在二楼病房区那儿溜达了一会儿,那儿护士,副官,士兵们,忙忙碌碌的喂药打针看伤吃饭,依然看不到奥古斯汀。

    秦恬没办法,跑出医院。

    她坐地铁到老屋那儿拿了面包和牛奶,天气冷,牛奶还能喝,她狼吞虎咽一下子吃掉了半个,然后打着嗝抱着剩下的食物出了门,往戒严区赶去。

    路口已经没了路障,看来戒严已经结束,秦恬一阵高兴,马不停蹄的冲到福气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福气楼里面桌椅凌乱,碎盘满地,一副台风过境的样子,秦父正和康叔拿着簸箕和扫帚收拾着,看到秦恬,也没说什么。

    “阿爸,这是怎么了?!”

    秦恬走进去,地上都是垃圾,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她甚至在碎片中看到了弹壳!

    “阿爸,你们受伤没?为什么还有弹壳!?啊!还有血?!”

    “晦气啊,阿恬。”秦父叹气,“几个法国特务,昨天早上躲到这附近,德军挨家挨户的搜,好死不死他们躲在我们店里,他们劝降不成就开打,可怜了我的店啊……”

    “你你你有没有受伤咧?!”秦恬上上下下的摸秦父。

    “没事,我到的时候,我们店里的已经被抓出来了,但是听说还有几个在附近别处躲着,又折腾了一下午,昨天半夜解的禁。”秦父把碎木头碎瓷片扫进簸箕,心痛不已,“这种事情,都找不到人赔偿,这一大片地方好几家遭殃,听说抓出了十来个特务,我还算运气的,你常路过的那家面包店老板娘,被流弹击中,当场就去了,哭都没处哭……你阿妈呢?”

    秦恬听得酸涩不已,回答道:“阿妈担心你,老屋又没炉子,生病了。”

    “啊?”秦父扫把都掉下来,“她现在在哪,没事吧?!”

    “我遇到个朋友,送到医院去了,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我没带钱,回来看看。”

    “哦,没来也好,你先拖着,大概晚上我和你康叔就理好了,你阿妈也不至于太担心……真的差不多好了?”

    “真的,本来也不是大病,打个针吃点药就好了。”

    “诶,真要谢谢你那个朋友,你这丫头出门也不爱带钱,现在欠了人家了吧。你还差别人多少钱?”

    “我,我还没问。”秦恬澹翱床∫嗌偾磕阆雀摇!

    “阿爸阿妈身体好,也没去看过,不清楚啊,要不,钱包你先拿去,还一点是一点。”

    身体好还一个气急攻心就病了,哪门子健康啊,秦恬腹诽,接下钱包,打开一看,也就几十法郎,不过也算多了,她放好钱包,拿起了扫帚。

    “你干嘛呢?”秦父问。

    “帮你打扫啊。”秦恬一脸理所当然,“不会你俩老爷子在这儿慢吞吞弄吧,我这么个壮劳力你要赶出去?”

    “壮劳力?哼,娇滴滴的小姑娘……你到楼上吧,二楼三楼归你,弄好了就走吧,去照顾你阿妈,别的就别管了。”

    “你都知道我娇滴滴了还给我分派俩楼层!?”秦恬这下不自称壮劳力了,一边惨叫一边屁颠屁颠上了楼,一看二楼,虽然桌椅乱了点,但没什么大变化,“阿爸!?二楼没什么事儿啊。”

    “枪战在一楼就够了,二楼三楼是德国兵担心没抓完搜查了一遍,把桌椅搬回位子就行了,反正楼上又不开放。”

    “哦。”秦恬缩回头,又觉得不对,大叫,“那咱家呢!?”

    “昨晚儿弄好了。”

    “……”看来也被搜查过了,要不要这么细致啊!

    秦恬满腹牢骚整好二楼三楼,相比二楼,三楼包厢区更悲剧,几个锁好的包厢门都是被踢开的,锁坏了不说,门也要换。

    这损失可大发了。

    一直弄了两个多小时才弄好。秦恬下了楼洗漱了一下,给秦母带上了毛巾等东西,一旁秦父走过来,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裹,里面是个大食盒,另一只手也有蓝布包裹,包着一个搪瓷锅,他把两个包裹递过来:“拿得动不?”

    “吃的?”

    “恩,食盒里是你们俩的晚饭,菜够多,放开吃,锅子里是鸡汤,煲了两个多小时,够味儿了。”

    “这么一锅,怎么吃的完啊?”

    “那就慢慢吃,反正别带回来了。”

    “行……阿爸,你们慢慢来,别累着了。”

    “哈!”秦父笑道,“小丫头懂得心疼了,没事,你阿爸和康叔什么苦头没吃过,这是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