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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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时亭发现,最近世子养的那只小狼有点不对劲。

    顾听霜一直都很宠着这只银白的小狼,小狼也被养的健康活泼。

    它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宁时亭,但是最近有时候对他的态度会有点反常。

    比如上午见到时,还很欢喜地拱在他怀里撒娇,下午的时候就远远地避开了,任凭宁时亭怎么说,都不愿意靠近,连用小狼最喜欢的狻猊肉勾引都没办法。

    宁时亭暗自思忖,大约是自己太过亲近这只小狼,有时候也会吓到它。

    而顾听霜像是完全失踪了。

    自从宁时亭把《九重灵绝》前四编给了他之后,他好像就一直醉心修炼,没出过世子府,这半个月来,连每天例行的散步和遛狼都没有了。

    他叫来了葫芦和菱角问情况,但是得到的回答也是顾听霜一切安好,就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走动而已。

    葫芦说:“殿下性情孤僻,我们平常也就是送个饭,帮世子打理房间而已。后边的练功院,殿下不许我们进去,我们也不知晓情况。但看殿下平常气色都还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菱角则想得多一些,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宁时亭:“公子,殿下不是灵根被废了吗?那个,我不是看不起殿下的意思,但是殿下的身体情况应当早就不适合修炼了,他这样成天泡在练功院中,我担心殿下他……被什么歪门邪道的功法蛊惑,到最后……走火入魔啊。”

    宁时亭想了想,说:“这个没关系,我知道他练的是哪种功法,不会出问题。但是世子如果为了修炼劳神劳神,你们也要抽空劝告一下。他还年轻,往后的时间也长,不要急功近利。”

    菱角和葫芦沉默着,只是一个个脸都青了。

    顾听霜那个阴晴不定的性格,肯跟他们说话都是万幸了,别说还要带公子的话去教导他了。

    那不是找死嘛。

    宁时亭看他们怕成这样,也笑了一声:“也罢,我抽空去找他谈谈。修炼虽然要紧,但是还是自己身体重要。”

    葫芦和菱角走之后,宁时亭叫听书过来:“给我装一盒雪花酥,再一提狻猊肉,我去看看饮冰。”

    听书现在也知道了“饮冰”是顾听霜的字,知道等以后宁时亭真正有名分的话,世子会和宁时亭是一家人,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

    宁时亭对谁好,他也跟着对谁好,也学会不跟着争风吃醋了。

    他麻利地装好了东西。

    宁时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最近药还在送吗?”

    听书说:“没有了,公子,当时您说那个药材和药量,按时内服外敷的话,三五天就可以好了。几天前就没送了,我看您病着,也没有告诉你。”

    宁时亭想了想:“解毒药是可以不送了,以后改送其他的一些药材吧。你过后再跟药铺老板说一声,除了我上次找他要的那些药材以外,以后增补灵力、清心化神的药材也给我们留心一下。”

    听书疑惑道:“清心药?这不是很常见的药吗?”

    “对,我要很多,都给饮冰送过去。”

    宁时亭也是听菱角说了一嘴之后才想起来,顾听霜这个灵识的功法一切都好,唯独有个缺点。

    那就是和所有功法一样,一旦想歪了钻了牛角尖,就容易气息走岔,走火入魔。

    因为《九重灵绝》到了第三阶段以后,都涉及到用自己的灵识控制他物躯体的阶段。

    虽然顾听霜告诉他,现在还在第一阶段停留,但是以后他是会慢慢提升上去的。每一重提升,都意味着顾听霜将接触万物生灵的思想、视角,太多的灵识掺杂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容易影响到自己。

    所以此法,非心志坚定者不可练就。

    几天前他给顾听霜整理《九重灵绝》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一层。

    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印象,还是前世那些通过别人之口所知道的、只言片语的碎片,知道顾听霜在灵识修炼这一路中,也重新回到了他原本作为天灵根的一路辉煌。

    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十年时间,他灵识功法直接突破了八重,只剩最后一重还未进阶。

    宁时亭低声说:“我单单想起他之后会多顺畅,却不知道他早年会如何辛苦。他现在还小,估计钻研过程中也少不得磕磕绊绊,入魔之类的事情我也没人听说过,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听书:“公子,你说什么?”

    宁时亭摇了摇头,轻声笑了笑:“没什么,东西给我吧,我去看看他。”

    他和顾听霜,仔仔细细算起来,也有十多天没有见面了。

    他一病就病了很久,缠绵病榻久卧床不起。只有中途出去了一趟,也不过是去了晴王府北边稍远一点的百草园里泡个澡。

    泡澡的时候偶遇小狼,抓过来洗了洗,回头又因为吹风发起烧来,被药铺老板好一顿骂。

    病中的时间过得飞快,宁时亭想了想,好像上次见到顾听霜,还是他来自己房里的那一回。

    他拿走了功法秘籍,可是到底也没告诉他,那天他刚过来找他的时候,是有什么事。

    宁时亭带着点心,慢慢吞吞地散步去了世子府。

    府门是关上的,他敲了一下门,葫芦和菱角过来打开了,低声跟他解释:“公子,是世子让我们关门的。”

    “没事。”宁时亭往里边看了看,“殿下在做什么?”

    “老样子,还是修炼。”

    葫芦和菱角张罗着去给他泡茶,宁时亭把手里的点心交给了他们,也并不是特别急切地想要进去,而是先问道:“小狼呢?”

    两个侍从也表示不太清楚:“这只小狼经常到处玩,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院子里是没有的。”

    “这样啊……”宁时亭微微有点失望。

    不过他又提起了一点精神,跟葫芦和菱角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了下去:“那你们最近见过小狼吗?它是不是又长大了?”

    葫芦说:“倒是见过几次,不过那只小狼的毛皮近日倒是变得很顺滑,看着精神漂亮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殿下抽空清洗了一下?”

    宁时亭笑:“是我洗的,它看起来还挺喜欢。”

    世子府上做了一些修整,将原来废弃的后院修缮了一下,并且分隔开,又做了一个小套院,后面直通灵山。

    宁时亭考虑到顾听霜修炼要避人耳目,也特意请了相熟的人做了法术禁制,没有顾听霜的允许,一般人不能入内。

    他走到内院门前,敲了敲门。

    墙头跃上一抹亮银色,小狼走上墙头,低头望他。

    宁时亭眼前一亮,伸出手,叫了一声:”小狼。“

    然而很快,他看了出来,现在墙头的小狼不是最近喜欢他的状态,而是对他冷漠、躲避的那只小狼,因为那双琉璃一样的狼眼中带着冷漠与警惕。

    宁时亭就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只是眼里还带着温柔的笑意,抬头去看它:“你最近还好吗 ?你的主人也还好吗?我来看看他,你要是方便,就替我找饮冰说一声声,让我进去看看吧。”

    小狼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儿,回头跳下庭院,没有声音了。

    庭院内,轮椅上的少年猛然回神,眼里跳动的光芒猛地一下暗淡了下去。

    刚落地的小狼也猛地甩了甩头,嗅到外边人的气息,想要重新上墙,扑出去跳进宁时亭怀里的时候 ,顾听霜猛然喝到:“回来!”

    小狼对他依然保持绝对的服从和尊敬,乖乖地回到了他身边。

    它不再试图跳出墙外,而是恋恋不舍望着门口。

    爪子动了动,又奔过去扒住门框,挠啊挠的,雕花大门咯吱咯吱响。

    宁时亭显然也在外边听见了这个声音。

    鲛人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疑惑,被厚重的大门削弱后朦胧透入:“小狼?”

    听见没有回应,又改变了问法,还是叫顾听霜的小字:“饮冰?你在吗?我好像听见你说话了。”

    良久的沉默。

    顾听霜一脸阴沉,并不回话。

    小狼又跑回他脚下,眼睛里也是满满的困惑。

    其实也就是十几天不见而已。

    这鲛人来之前是怎样,来之后就是怎样。那天他借用小狼躯体感受到的惊慌、悸动与震怒,却还鲜活依旧。

    一天不见他,没什么要紧的,他不是三岁小孩了 ,不用每天都去人跟前表现。

    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

    第十天……

    十天不见,那个人的身影却在脑海中,被勾画得越来越清晰。

    那柔软、芬芳的唇舌触感,也依然火辣辣地停留在他舌尖、唇畔。

    他不见他时,宁时亭也想不到要见他。

    他看不懂这个鲛人,他的亲近与冷遇都是这样让人揣摩不透。他热切地叫他小字,事事纵容他,可是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好,甚至对一只小畜生都这样好。

    从那个叫听书的书童到小银狼,他囊括一切在手,偏偏表面还是那样人畜无害。

    他可以想见,这个人是如何用同样的手段把控人心,千方百计地来到晴王府,想要入主西洲。

    可是他唯独想不明白,宁时亭讨好他做什么。

    一个灵根尽废、独自起居都困难的十四岁少年,如果忌惮,如果畏惧人言,大可将他圈禁起来不见天日,几年后毒杀,对外就称“世子暴病而亡”,这一切,都比宁时亭现在做过的所有事情都要简单容易。

    门外人还没走,顾听霜皱起眉,紧紧地盯着那一扇紧闭的大门。

    他感觉到宁时亭还没有走,甚至就在门边不远的地方。

    他能想象出那幅样子,他刚刚用小狼的眼睛看过,今天他穿了一件玄色纹银龙的外袍,比平常清淡雅致的样子多出几分沉稳,也因此显得更白。

    他这几天气色还是不好,听说是之前泡完澡回去又发了烧,但是唇上倒是有了血色。

    低下头时,除了微垂的眼睫外,那是整张苍白的脸上唯一的颜色。

    ……那呼吸呢?

    呼吸声,也能透过阻隔庭院的门,浮上人的心间吗?

    鬼使神差地,顾听霜驱动轮椅,缓缓来到大门前。

    地上没有别的阻碍,轮椅碾过,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小狼还在坚持不懈地刨门。

    就在这一刹那,外边的声音炸了起来,隐约有人跑了进来,是来找宁时亭的:“公子!急报!”

    “什么事?”

    凑近了,才听出来是那个叫听书的小孩的声音:“仙帝下诏要咱们王府准备这次劳军事宜,可是这道诏书居然半路被仙长府截走了!那姓苏的说了,您病着,连猜香会都去不了,这件事他们就截下了,这是要故意跟您过不去啊!”

    顾听霜也有所耳闻。之前宁时亭在外边接了苏家仙长府的香帖,但是后面因为病了,所以久未能成行,去那边请辞了好几次。香会也因此一再顺延。

    听书第一次过去告诉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吃了一回闭门羹。

    宁时亭说:“备仙鹤车马,我马上过去。”这声音稍微压低了一点。

    随后,顾听霜听见门外人说:“饮冰,我这里还有一些事情 ,之后再来看你。”

    顾听霜听到这里,心头没有来由地生出一股厌烦与叛逆,他极力压抑着自己一拳砸在门上的冲动。

    只是一瞬间,他猛地攥紧了轮椅的把手,手背上爆出青筋。

    宁时亭大概是还没听见他说话,开始真的以为他不在了,于是叹了口气。

    声音的位置也落下了,像是蹲了下来。

    在跟挠门的小狼说话。

    他知道白狼神一族类人,主从之间也有沟通的办法,现在也没时间给顾听霜写字条了,只能草草地交代一遍。

    “小狼乖,你要是能跟他说话,就把我的话带给他。第一,修炼虽然要紧,但是不能罔顾身体,饭要吃。”

    “第二,功法上的事情不要操之过急,这套功法比其他功法更容易走火入魔,一定小心 。过几天我会让人送来清心静气的的药材,让饮冰记得用。”

    “第三,我给你们俩都带了吃的,就放在外边桌子上,不要忘了。”

    “第四是对你说的,小狼,上次没跟你好好商量就把你洗了,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在生我的气呢?别生气啦,我给你道歉。可你以后会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狼呀,也该洗一洗的。”

    说到这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觉得好玩似的,小声咕哝:“其实我也挺想把饮冰抓过来好好整理整理的,四年了,王妃不在,世子十四岁了,也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

    “不过,也等他自己愿意了再说吧。”

    那一刹那,顾听霜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两颊如同火烧起来了一样。

    十岁前,他一直都是西洲最漂亮俊秀的小郎君。

    可是十四岁之后,不再有人像他母亲那样,愿意为他悉心打点里外上下,他自己也没了这个心思。

    尽管他爱干净,每天自己吃力地给自己擦洗,从不耽误,但是旧衣照穿,洗过的头发也只会草草梳理,任凭它们纠缠。他行动不便,任何时候,也只是随手一扎,拿簪子挽上而已。

    他知道自己不修边幅,但是此前从不在意。

    宁时亭的话,却在这个时候,死死地扎透了他的心脏,让他一瞬间觉得浑身血液凝固了起来。

    “……滚。”

    低哑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似人言。

    但是宁时亭已经走了,也听不见他这个字。

    大院里兵荒马乱的声音过去,过后再度归于沉寂。

    良久之后,大门打开了。

    顾听霜推开门,院里的葫芦、菱角赶紧过来伺候,要给他递点心和茶水。

    但是少年人并没有接过来。

    他的视线在他们之中转了一圈,很久之后,才说道:“你们,来伺侯我沐浴,梳洗。”

    他从来不准下人碰他,哪怕半片衣角。

    葫芦、菱角不约而同一愣,随后高兴起来,急忙说:“好,好,殿下稍等,我们去为您准备。”

    顾听霜又说:“我修行入定,不理外事,你们做你们的事,过后替我更衣便可退下。如果有半分僭越,白狼群会咬断你们的脖子。”

    轮椅下的银白的小狼甩了甩尾巴,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似的,做好了准备。

    顾听霜眼里腾跃起凌厉光芒。

    只一刹那,一人一狼灵识交融,顾听霜再度占据了小狼的躯体。

    银白的小狼竖起耳朵,飞奔出府,追随鲛人的脚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