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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相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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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禛的心撕扯着,生生地疼,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似乎自己永远也无法掌控眼前这个女人,这让他觉得不安,觉得愤怒。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的痴心,他却舍不得让她死,也许,不是舍不得,只是不甘心。他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为何朝夕温存,转瞬成仇,他恨透了她,而她似乎也对他深恶痛绝。

    他恨她是因为她不爱他,她的心里想着别人,而她恨他,这满腔的恨意又从何而来?

    胤禛闭上了眼睛,紧咬的牙箍悲凉地打颤,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跟春杏起争执的时候,他分明听到了有关“孩子”的字眼。

    孩子?什么孩子?难道?

    仔细想想,自从她怀孕以来,确是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呵护着自己的身子,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甜蜜与柔软,让她整个人光彩夺目,也令他目眩神迷。她如果不在乎这个孩子,又为何会因为失去这个孩子而郁郁寡欢,甚至丧失了心智。

    胤禛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当初她夜里流产,他沉浸在自己的猜忌和对她的怨恨中,甚至不曾去了解过事情的真相,就因为那日年羹尧来府上探望过,他断定她是念起了旧情,才动了胎气,而一味迁怒与她,如今她丧失理智,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疯子,他却幡然醒悟过来。她原是那样一个性情柔弱,善良细腻的女子,因为嫁给了他,而活得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说到底,是他的私心害了她,他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她,就像他到现在也无法断定她是不是真的爱他,她的心里是不是还藏着年羹尧。一想到这些,他就戾气满满,控制不住自己想伤害她,因为只有她痛了,她才会正视他的存在,他也会感觉到她对他的爱。

    此刻,她就安静地躺在他的面前,她明明是他的人,为何会离他越来越远。

    胤禛一动不动地撩着帷帐,着魔般的目光却执拗的盯着病榻上的女子。

    ——

    康熙五十七年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康熙发兵救援。

    同年十月,十四阿哥胤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十二月十二日,胤禵统帅西征之师起程,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列队恭送。

    在一片万众瞩目中,一身铠甲戎装,雄姿勃发的胤禵跪受敕印,望阕叩首行礼。康熙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欣慰又是不舍,由衷地道:“朕等你凯旋而归。”

    胤禵正色颔首,谢恩行礼毕,乘骑肃队而行。

    出征的队伍渐渐远去,康熙的心却越来越沉,身后的诸位亲王贝勒、文武百官也是一脸肃穆。

    康熙在诸位皇子中挑选了十四阿哥出征到底是何意?

    寒阳脉脉的午后,胤禛来到了隆科多的府上,两个人在亭子里下棋。

    胤禛执棋不语,隆科多面色凝重。

    “皇上对八爷心生嫌隙,又深知十四爷素来与八爷交好,西北战事重大,却是个绝佳的机会,皇上需要一位年轻有为的皇子坐镇指挥,十四阿哥确是血气方刚,披坚执锐之人,此番派他出征,不仅能将此二人分开,也是对文武百官的暗示,不会再有官员因为立储之事滋生事端,朝廷从此清净,即使有趋炎附势的官员想要攀附十四,他远在天边,他们也够不着,而十四有了自己的追求,只想立功,不会再生事,更不会再依附于八爷,而八爷有了新的盼头,也不会铤而走险,而你胤禛则有了最大的对手,更不会冒进,皇上此举可谓是用心良苦!”

    胤禛缓缓落下一子,笑了笑,似是不以为意:“国舅所言非虚,但我也绝不是坐吃山空之人,眼下,十四离京,两三载怕是难以荣归故里,皇阿玛身边可以信任的皇子只有我。”

    “别忘了,还有八爷,真以为毙鹰一事皇上就没有怀疑过有人暗地里动了手脚?”

    “那国舅以为,是何人所为?”胤禛挑了挑眉。

    “随圣驾而行的诸位阿哥里,谁的嫌疑最大?”隆科多目光沉沉,举棋不定。

    胤禛笑了笑,“国舅在怀疑我?”

    隆科多坚定地摇摇头:“不是你。”

    胤禛玩味似的看着棋盘:“何以见得?”

    “皇上本就不喜欢八爷,更不会立八爷为太子,这一点你我都看得清楚,所以八爷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之前的对手是胤礽,现在的对手是你的胞弟胤禵。”

    “我是不会成人之美,但未必不会顺水推舟?”胤禛的眼神冷了下来。

    隆科多愕然抬头,有些不解:“这么张扬的陷害,实在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胤禛又沉声道:“国舅又错了,毙鹰之事本是老八用来对付我的,他知道皇阿玛生性多疑,肯定会认为有人陷害于他,从而追查此事,挑起皇阿玛对其他阿哥的猜忌,搅乱政局,从而从中获利,却没料到,皇阿玛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问不查,借此机会斩草除根,一举绝了他的后路。”

    “这么说来,八爷知道夺嫡无望,孤注一掷,走了一招险棋,反而走进了死胡同。”隆科多暗叹不止。

    胤禛皱眉,缓缓落下最后一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隆科多低头,浑然不觉的看着棋盘。

    胤禛笑了:“国舅,你又输了!”

    隆科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这几年你棋艺精进不少啊!闲暇时进宫陪万岁爷下下棋吧!”

    “没有皇上的召唤,我怕是也只能和国舅你切磋一下棋艺了。”

    “怎么,你还要自守不前吗?”

    “国舅方才也说了,不能冒进,眼下十四刚走,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有道理,不显山不露水,静待时机便是!”

    两个人相视而笑,动手整理棋盘上的棋子。

    ——

    又是一年盛夏将至,雍亲王府的院子里,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绿荫抖动下中传来阵阵聒噪的蝉鸣。小寇子正在陪弘历玩蛐蛐,两个人跪在草地上,撅着屁股,玩得正带劲,胤禛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玩。

    小寇子又输了一局,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喊着:“不玩了,不玩了,小主子你太厉害了,奴才真不是你的对手。”

    弘历小心翼翼地捏起自己的蛐蛐,仰起头得意洋洋地笑,目光一撇,却突然看到自己的阿玛正注视着自己,连忙收敛了许多,起身行礼问安:“阿玛吉祥!”

    “王爷回来了。”小寇子闻言,眼珠子一转,急忙从地上窜起来。

    胤禛上前一步,走到弘历跟前,定定地问:“太傅今日让你背的书,都会意了吗?字写得怎么样了?”

    “回阿玛的话,孩儿都背下了也都领悟了,太傅还夸奖了孩儿。”弘历摇头晃脑,认真地回答。

    胤禛甚是欣慰:“阿玛知道你向来懂事,最是勤勉刻苦,读书就是要下功夫才能学有所长。”

    “孩儿明白,阿玛,孩儿以后不贪玩了,这就去练字了,请阿玛放心!”少年弘历微微躬身,一本正经地回答。

    “去吧!”胤禛目送他离开。

    看到弘历跑了,小寇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干干地笑着,站在一旁。

    胤禛回过头来看着他:“小寇子,我让你帮我找的人找到了吗?”

    小寇子连忙道:“找到了,都在城郊的院子里养着。”

    “好,咱们这就去看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城郊的一处荒宅里,七八位暗卫此时却现了身,聚集在一起。

    胤禛一一听完他们的禀报,又吩咐他们出去‘打蝉、捉蜻蜒、钓鱼’。

    斑驳的日光云影下,一干人等唰的消散开来,立下没了踪影。

    小寇子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胤禛端坐在屋檐下的圈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装置,圆圆的,像个斗笠。

    小寇子正要问什么,胤禛道:“把人都带出来吧!”

    语毕,立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赌棍被押了出来。

    胤禛笑了笑:“我发明了一样东西,今天想试一试?你们哪位愿意帮我?”

    几个赌棍互相看了看,暗自警惕着,却没人强出头。

    胤禛冲小寇子示意了一下,小寇子上前两步,将一袋圆鼓鼓的银子双手奉上。

    胤禛接过银袋,在手上掂了两下,道:“谁愿意帮我,这银子就是谁的?”

    几个赌棍立马眼睛贼亮,争先恐后起来:“公子,让我来吧,让我来吧!”

    胤禛眯起眼睛,慢声道:“既然如此,不分先后,一起上吧!”

    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胤禛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他们介绍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是我运用自己这些年的武学所成设计出来的一个暗器,我叫它血滴子,现在就让我看看,是它的速度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赌棍们目瞪口呆,胤禛摘掉了装置上的布罩,随手往前一抛,那团圆圆的东西嗖的以光影般的速度朝这边掠来,刀锋呼啸连连,众人抱头鼠窜,四下闪避。

    鲜血飞溅在高空中,又落了下来。

    片刻的混乱过后,院子里只剩下了几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几个暗影从角落窜出,将尸体拖走。

    小寇子看着地上一滩又一滩的血渍,吓得脸色呛白,双腿直哆嗦,几乎都站不稳。

    胤禛蹲下身来,不慌不忙地捡起地上的暗器,手指慢慢拭去刀锋山斑驳的血迹,叹息道:“还是不够快!”

    “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小寇子惊异地问。

    胤禛没有回答,午后的阳光下,凛冽的刀光闪耀在他的眼底眉梢,那里只有慑人的平静。

    小寇子又道:“爷,还需要找人试练吗?”

    胤禛摇摇头,漠然:“不用了,再等等吧!”

    小寇子急忙点点头。

    ——

    落日时分,胤禛回到了王府,来到了后院,那名叫莲香的侍女正在洗衣服,在看到胤禛的刹那,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装作镇静无常的样子。

    胤禛目无表情的冲她笑了笑,莲香忙起身施礼。

    胤禛不再看她,步履飒然而去。

    是夜,胤禛留宿在伊兰屋里,伊兰颇感意外,更多的是欣喜。

    胤禛脱了褂子递给了她,转身去洗脸,伊兰拿着褂子准备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刺鼻的血腥味,她翻了翻衣服,发现褂子背面有大量的血迹,顿时有些愕然。

    胤禛洗了脸,坐在床边,倚着看书。伊兰收拾妥当,温香软玉地靠过来,坐在他身旁。她看了看胤禛,面带羞郝,似乎想问什么,刚准备开口,胤禛却将手里的书合上,淡淡地道:“睡吧!”

    两个人和衣躺了下来,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到了半夜,伊兰伸手一摸,身旁的胤禛却不见了踪影。

    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的黑屋子,夜里青鸾从睡梦中惊醒,终于看到了久违的烛火的光芒,顿时喜不自胜,她伸出手去触碰着,烛光微微发着烫,她却丝毫不躲闪,就在她的指尖被灼伤的刹那,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挡开,青鸾扬起头,这才注意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她悚然一惊,连忙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胤禛俯下身,将手里的烛台放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青鸾的眼神由震惊发怵渐渐转为黯淡平和。

    胤禛俯身上前,一只手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青鸾连忙向后缩去,他开始扯她的被子,她用力拉拢着,两个人都急剧地喘着气。

    胤禛力气很大,猝然一用力,竟将轻薄的被子扯到了地板上,撞倒了烛台。

    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胤禛起初以为是烛火熄灭了,摸索着爬上床,正要向青鸾靠近,没成想一会儿的时间,地板上的被子就烧起来了。

    瞬间都慌了神,一先一后跳下床来,在蔓延开来的火苗上踩踏着。

    火势渐渐熄灭,两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黑暗中,伴随着刺鼻的棉絮烧焦的烟味,胤禛咳嗽了几声,忽然扑哧地笑出声来。

    青鸾不由自主地愣在当场。

    胤禛上前一步,将惊魂未定的她抱进怀里,抚摸着她脑后的长发,一叠声地安抚着:“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乍然听到这句话,青鸾的内心毫无波澜,黑暗中,他抱着她,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丝毫回应。

    他想了想,很诚恳地说:“青鸾,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可是我还是不想失去你,我想补偿你。”

    她沉默着,依旧一言不发。

    他等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她。

    “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陪陪我!”他抵着她的额头,急促的呼吸喷拂在她的脸上,滚烫异常,晦涩不明的语调也夹杂着强烈的欲望。

    青鸾没有说什么,目光低垂着,继而抬起双手来,主动去解他的腰带,她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冰凉又颤抖着。

    两个人都乱了方寸,你来我往着,很是疯狂的样子。

    屋子里空荡荡着,飘着丝丝的烟火气,淹没了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屋外,有侍卫守着。

    不远处,乌拉那拉伊兰披着长衫,倚着廊柱,静静地眺望着天空中的一轮圆月。

    胤禛三天三夜都没有出来,他一直呆在那个屋子里,和青鸾在一起。

    第四日早上,屋门终于开了,所有的封锁顷刻间解除,屋子里搬出去的东西又重新搬了进来。伊兰来到了屋外,看着这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影,有些茫然。

    婢女们准备了早膳端了进来,胤禛端坐在桌前,青鸾正在给他打辫子,他双手扶膝,阖着眼睛似是在闭目养神,她唇齿苍白,动作却是又小心翼翼的。

    结好了辫子,服侍他洗脸,用膳,两个人毫无交流,却显得很有默契。

    胤禛用完了早膳,喝了杯热茶,起身准备离开。

    青鸾上前行礼恭送。

    胤禛握住她双手,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似是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

    她也抬头看他,目光却似一汪死静的潭水,没有丝毫波动:“我没事儿了,请王爷放心。”

    他看着她不说话,眉心紧锁着。

    她愣了愣,勉强一笑:“真的……没什么事了……”

    “不恨我了?”他漆黑的眸子瞬间浮出忧郁之色。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皱着眉任由她瞧,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银脆的眼角,神色渐渐缓和,又是从前那个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胤禛,她眼睛一眨,眸中很快泛起一层晶莹的水雾,却赶紧别过头不想让他瞧见。他双手扣住她的头,让她不能动弹,就这么直直看着她水雾弥漫的一双眼,看着泪滴自眼角滑下,他埋下身,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耳语:“你一向温柔顺从,狠不下心,若不是我伤了你,你不会这般冷漠,青鸾,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不要不理我,更不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不好?”

    青鸾低低抽噎着,顷刻间便是一场失声的痛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崩溃了,在他的眼前放声大哭,他紧紧抱住她,在这日光潋滟的清晨,嗓音沉沉的:“青鸾,我一直在这里。”

    ——

    康熙五十八年九月,十四阿哥胤禵坐镇指挥,清军由青海、川滇进军西藏,前后夹击,驱逐了长年盘踞西藏的准噶尔势力,进驻拉萨。同时胤禵命令手下大将延信护送清廷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至此,由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胤禵也因此威名远震。康熙帝很是欣慰,谕令立碑纪念其卓著功勋,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

    养心殿里,一封封捷报传来,落在了康熙的御案上。康熙喜出望外,隆科多在旁道:“十四阿哥骁勇善战,乃我大清之帅才良将也!”

    康熙从奏折中抬起眼睛,定定瞧着他,沉声道:“帅才良将?可堪大清储君呐?”

    隆科多一愣,忙敛声道:“诸位皇子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微臣不敢妄加断言,还需万岁爷圣裁!”

    康熙笑了笑,若有所思着:“你呀,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以为朕看不见。”

    隆科多躬下身,肃声道:“微臣惶恐!”

    康熙点点头,又道:“此番西藏一役,胤禵当居首功,可年羹尧打通入藏运粮要路,护送军备有功,朕也要好好嘉奖他,待他们班师回朝之日,朕要好好犒赏他们。”

    “万岁爷英明。”隆科多面色悦然。

    康熙又问:“胤禛近日如何?朕许久都没见到他了。”

    “四王爷向来稳重谦和,怕是不得万岁爷召见,不敢私自进宫。”隆科多正色回答。

    康熙慢慢眯起眼睛,原地踱了几步,半响,涩声道:“胤禛一向以低调谨慎示人,看似不争,实则大争,朕防了他几十年,到现在也猜不透他。”

    “皇上,依微臣之见,也许四王爷真的只想当”天下第一闲人“呢?”

    康熙摇摇头,不以为然。

    近日来,胤禛勤于礼佛,常有出世之心,出资修葺了京西名刹大觉寺,并力荐好友迦陵和尚主大觉寺方丈,每日都去寺里参禅修佛,不问政事。

    康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渐渐拿定了主意。

    ——

    自从王府里的封禁解除以后,胤禛每日都会抽空过来看看青鸾,有时候陪她说说话,有时候陪她用晚膳,更多的时候他在盘膝打坐,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做针线活,话不多却也安逸。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京城的街道上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朦朦胧胧的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胤禛去宫里参加完国宴,回来时已至子时,道路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极是难走,短短一点路程,骑着马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到。

    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只身来到了东书院,青鸾屋里静悄悄的,胤禛放轻脚步走了进来,一眼就见到床上并没有人。转脸才看见青鸾抱膝坐在书桌前,怔怔望着窗外出神。他心中一动,说:“怎么坐在那里?当心着凉。”

    青鸾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不易觉察地微微一震,却坐在那里并没有动弹。

    窗外,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渐渐隐没了下去,夜色寂静得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胤禛上前,将半开的窗户关上,不由分说将青鸾打横抱起,不待她惊呼出声,她用力去推他:“王爷,当心孩子……”

    青鸾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他停下了动作,笑意朦胧地哼哼了一声,却将身子往下一滑,孩子气的将脸贴在她的怀里。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忍不住想推他,像是再也无力承受这一切。他的脸隔着衣衫,温柔地贴在她的心口,过了好久好久,才抬起头来,喃喃:“青鸾,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她,他执拗地想知道答案。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温柔而迷醉的凝睇,心中泛起凄楚,没有回答,却本能地闭上眼睛。

    雪越下越大,风扑在窗上,簌簌作响。

    次年八月,青鸾产下一子,胤禛格外高兴。可这孩子先天不足,并没有养活,不足月便殁了,青鸾再度受创,有些心灰意冷,胤禛却抱着她安慰道:“不要难过,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

    青鸾强忍住泪意,一颗百转千回的心却慢慢往下沉去,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里。

    ——

    康熙六十年正月,康熙帝御极六十年,举行甲子大庆,年羹尧进京入觐,康熙御赐弓矢,并升其为川陕总督。同年年初,胤禛奉命往盛京祭告祖陵。

    王府里,青鸾的身子已恢复无碍,胤禛提议带她出府走走:“你长年呆在府里,是不是有些闷,明日,我陪你出去走走。”

    青鸾原以为所谓的出去走走也就是在京城的街道上逛一逛,直到次日清晨,看到王府门口那两辆满当当的大马车,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许是要出远门了。

    胤禛临行前,交待了一些府中事务,伊兰都一一应承着,她站在大门外,看着胤禛将青鸾扶进马车内安顿好,又细心地叫来丫鬟小厮,将青鸾的日用品都搬上了马车,不禁心里黯然。

    马车走了很远,伊兰还驻留在原地。

    远赴盛京,沿途虽然奔波辛劳,但是难得出趟远门,青鸾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雀跃。马车内,胤禛凑近了她,贴耳道:“出来走走,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青鸾整个人都被塞进极厚的棉袄,外头还裹了件狐狸毛滚边的红缎披风,兜帽下露出一双婉转清莹的眼,微微点头,道:“王爷,你待我真好。”

    胤禛略抬眼帘,眸中闪过一丝微讶,转瞬即逝,只是伸手扶了扶她的兜帽。

    青鸾眼波流转,慢慢往胤禛身边靠了靠,胤禛望着她,眉眼深沉带笑,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入夜,远赴盛京的车队驻扎在沿途一清水湖边。

    侍卫们烤了上好的猪肉端了上来,胤禛负手立于湖畔,吩咐道:“我不饿,拿去帐幕给福晋吃吧!”

    “是,王爷。”侍卫得令后,端着盘子往营地走去。

    此时此刻,青鸾身处温暖的帐篷内,她拿着一卷书,正在翻看着,忽然有个小小的身影掠了进来,一股脑地钻到了桌子底下。

    青鸾暗暗吃了一惊,弯下腰撩起了桌布,只见来人竖起手指,轻嘘一声,示意她不要张扬。

    此时,侍卫正好端了烤肉进来,青鸾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侍卫放下盘子后便走了。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随后,青鸾将桌底下的弘历一股脑地捉了出来。

    弘历有些不情愿,一把推开了她,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就不能帮我一下。”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你这样偷偷地跟着来,让王爷知道了,还不得罚你?”青鸾没好气地指责道。

    “我不怕阿玛责罚,我只是想出来见见世面!”少年弘历侃侃而谈,一派气定神闲。

    青鸾摇头,暗自叹息一声,弘历却一眼瞧见了她手中的书籍,窜了过来,一把抢了过去,自顾自地翻看着。

    青鸾看到他人小鬼大,精灵古怪的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便调侃道:“你这么小,能看懂这书上的文章吗?”

    弘历哼一声,悻悻然:“小瞧我,你倒是说说看这其中哪一篇能难得倒我。”

    青鸾原地走了几步,想了想:“那好,你就背诵一下求贤篇的妙义给我听吧!”

    “我干嘛要听你的!”弘历撅了撅嘴。

    青鸾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很随意的指了指桌上的烤肉:“你要是不听我的,就没有东西吃,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弘历张了张嘴,又看了看桌上的烤猪肉,顿时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青鸾忍不住笑了:“你每天背诵一篇,我就给你东西吃。”

    弘历用力点点头。

    夜已深,青鸾来到了帐外,看到湖畔伫立的胤禛,她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王爷,为何还不进帐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青鸾将手里的披风盖在胤禛的肩膀上。

    胤禛按住他的手,缓缓转过身来。

    “我睡不着!”

    “在想什么?”青鸾关切地望着他。

    胤禛摇摇头:“我在想皇阿玛,我在想额娘,我也在想十四弟,我们明明是最亲的亲人,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如此生分,额娘摒弃了我,十四弟一直疏远我,皇阿玛也对我若即若离。”

    青鸾眨了眨眼睛,柔声道:“生在皇室,有些事情自然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看待,王爷,你应该想想你自己拥有的,你并不孤独。”

    胤禛看着她的眼睛,突地笑了笑,半响才道:“的确是我一时矫情了,倒显得还不如你大度。”

    青鸾失笑,目光温柔无边,拉住胤禛的手摇了摇。

    胤禛揽住她的肩膀,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青鸾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胤禛狐疑地道:“怎么了!”

    青鸾指了指自己的帐幕,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盛京祭祖之行,还算顺遂,胤禛刻意放缓了行程,带着青鸾和弘历欣赏着沿途的壮美景色,纵马山河,其乐融融。

    归京途中,一日,忽有侍卫来报,说后方有可疑人员出没。

    胤禛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从自己离开京城到现在,这帮躲在暗处的人影一直偷偷跟着他,他一直按兵不动,等待对方露出马脚,眼下,他们终于要动手了吗?

    马车行进至一处偏僻的密林忽然停了下来。

    车内闭目养神的青鸾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对面抱着书卷酣睡的弘历,她微微一笑,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盖在弘历身上,复又撩起车帘,探出脑袋向外观望着。

    眼前的情景让青鸾大吃一惊。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衣蒙面人将胤禛所坐的马车团团围住。

    侍卫们厮杀声想起,顿时一片刀剑交击,树林里群鸟惊飞。

    青鸾很担心胤禛的处境,他看到有两个黑衣人挥刀朝车内砍了过去,顿时吓得捂住嘴。

    胤禛不慌不乱,手执长剑横扫而去,两名黑衣人被一剑封喉,倒地而亡。

    胤禛从马车内跳了下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青鸾瞪大了眼睛,方要一探究竟,却看到有一个黑衣人挥舞着大刀朝自己砍了上来。

    就在这时,胤禛单手一掷,那团圆圆的东西立时呼啸而至,青鸾尚未来得及应变,眼前的黑衣人就被削掉了脑袋,无头尸喷涌着热血,往前奔窜了两步,就这样栽倒在青鸾的眼皮底下。

    两滴滚烫的血渍沁溅在青鸾的脸上,青鸾大睁着眼睛,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着,一阵阵眼花缭乱,渐渐的又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置身王府自己的屋内,胤禛坐在床畔,紧紧握着她一只手:“青鸾,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他有些愧疚的样子,挽起她的手在唇边亲吻着:“你都昏睡了两天了。”

    青鸾一时间不知道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眼神木讷,表情也呆呆的。

    胤禛抬起手拂去她颊边一撮乱发,柔声道:“醒了就好,起来吃点东西吧!”

    胤禛搀扶着她坐起身来,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红枣薏米粥,一勺一勺,吹了吹,喂给她吃。

    青鸾勉力吃了几口,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那日血肉模糊的画面,顿时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滚,她掀开被子,跃下床来,扑到痰盂旁拼命呕吐起来。

    她许久未进食,咳吐出来的都是黄色的胆汁。

    胤禛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满眼的担忧。

    青鸾渐渐缓过神来,摆了摆手,凄迷地道:“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你这个样子不行,我放心不下,我传太医过来瞧瞧。”

    不到半个时辰,小寇子领着薛太医从花厅走了进来,薛太医上前,替青鸾号了号脉,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跪在地上冲胤禛拱手道喜:“王爷,侧福晋脉象滑动有力,这是喜脉啊,奴才给王爷道喜了。”

    胤禛愣了愣,似是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侧福晋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恭喜王爷。”

    胤禛的双手哆嗦着,一时间难以自处,原地乱走了几步,仰起头,脸上忽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高声道:“诊得好,本王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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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六十年五月,十四阿哥胤禵移师甘州,企图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周旋数月未果。十一月,胤禵回京与康熙商量进剿策旺阿拉布坦事宜,因军需运输困难,康熙决定争取和平解决准噶尔问题,胤禵得令后再赴前线。

    同年腊月底,青鸾顺利诞下一名男婴。胤禛大喜过望,每日守在青鸾和孩子身边,贴身照料,生怕再出差池,索性这孩子生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胤禛为孩子取了乳名福惠,感念上苍眷顾恩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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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一晃而过,终于到了康熙六十一年,春暖花开之际,年迈的康熙摆驾了雍亲王府,胤禛携福晋伊兰,侧福晋青鸾,在王府门口恭迎。

    康熙在众人的陪同下参观了雍亲王府的后花园,看到园子里满满当当的瓜果蔬菜,很是新奇。早就听闻胤禛带着府中家眷耕田插秧、垦园种菜,温馨淡泊、其乐融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康熙很是欣慰,赞叹道:“种地也是立国兴邦的要事,胤禛,能静心是好事,能躬身事农更是难得。”

    胤禛在旁笑了笑:“皇阿玛,今日我们就用这院子里的蔬菜做一顿家宴,让您尝尝鲜。”

    “甚好!”康熙答应得很爽快。

    父子相视而笑。

    午膳之际,康熙品着这一大桌子的素菜佳肴,颇有些感慨:“宫里素来荤腥惯了,难得吃到这么清淡爽口的饭菜,胤禛,朕这一趟没有白来。”

    “皇阿玛,只要您愿意,儿臣可遣人每日为您挑选时令的蔬菜送过去,让御膳房烹饪便可。”

    康熙颇有些感动,点了点头,这时,一身锦袍的弘历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过来,欢天喜地地跑到了康熙跟前,叫道:“皇爷爷吉祥!”

    康熙看着这个十岁大的孩子,很是伶俐可爱的模样,甚是喜欢,便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胤禛起初有些诧异,但看到祖孙二人相处甚欢,便放下心来。

    用膳后,康熙一路拉着弘历的手,在院子里转悠聊天,弘历虽年纪不大,却学识渊博,熟读四书五经,通晓书画音律,妙语连珠,出口成章。康熙很喜欢弘历,便将他带回皇宫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