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丧礼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流星小说网 www.lxbbbb.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孙夫子笑道:“你们自己留着吃就好了,还往我这儿送干啥,我这几日多半不在家吃饭,搁久了,怕是要坏的,还是拿回去吧,你们人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冬生道:“这拿都拿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我们今儿出来是要到林大姑家去,给小花他爹瞧瞧病,时辰也不早了,天也冷,您老还是早点上床歇着,家里水还有吗?没有的话,我现在就去给您挑些?”

    “有有,今儿旺才他爹来给我把水缸都挑满了,足够好几日用的,不用麻烦了,你们有事,就快些走吧,”孙夫子笑道。

    旺才是他学生之中的一个,也是榆树村的,冬生也认得,只是不常往来,所以不算相熟。

    从孙夫子家出来,冬生跟秦语堂便直奔林大姑家去了。

    天已经黑了,这么晚,又这般的冷,还在外面待着的人很少,大家都回去捂被窝了。

    到了林大姑家的门口,冬生上去敲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个稚嫩的声音,出现在门的另一边,问道:“是谁?”

    冬生站在外面,自报了身份。大花一听是他的声音,忙费劲的拉开门栓,看见冬生,小脸一亮,“冬生大哥,是你啊!”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娘呢?”冬生笑着摸摸她的头。

    大花指着堂屋,“我娘在里屋,我爹又喘不过气,我娘正在帮他顺气,冬生大哥你快进来吧,外面好冷的。”

    秦语堂从冬生后面走出来,难得摆出温和的笑脸,对大花笑着道:“小丫头,还记得我吗?”

    大花眨了眨眼睛,然后摇摇头,“不记得,”接着又眨着纯真的大眼睛问冬生,“他是谁啊?”

    秦语堂笑着不语,冬生道:“他是之前在县城替你看病的郎中,快带我们去后面,秦大夫要给你爹看病呢!”

    林大姑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见了他们,赶忙殷勤的将他们引到后面。冬生瞧见她眼里闪着泪珠子,声音也有些哽咽。

    说实话,林大姑家,真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连冬生走着的时候,都得小心看着脚下,免得踩到什么东西。秦语堂倒是比他随性许多,以他的心性,能毫无嫌弃之色,实在是难得。

    林大姑家的里屋,一直是关着门的,加上她家也不常来客人,所以没人见过里屋的情形。此时冬生跟着林大姑身后,进到里面,一股霉味还有难闻的异味扑面而来,叫人直皱眉头。

    反正冬生是皱了眉头,在走进屋子的两步之后便停下了。因为没地方下脚。

    一入眼,便是一张大床,一边靠着墙摆着,离窗户很远,床上被褥凌乱,被单被面还能看到原本的颜色,只是这四周的墙壁却黑的很,弄的整个屋子也是乌漆码黑,要不是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早已适应了黑暗,这一时半会还真瞧不出人在哪。

    床边放着一张大桌,上面摆了些碗筷,除此之外,就只有几条破板凳,一个旧衣柜,那衣柜的门已经烂了,露出里面塞的满满的衣被。

    林大姑当先走到床边,用跟她的体型不合的柔声,对床上被埋在被子里的人说道:“他爹,村里来了大夫,让他给你瞧瞧病吧?”

    冬生为自己刚才的心思,感到不好意思,便跟着走了过去,一看见床上让被子埋住之人的脸,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也是在那一刻,他知道小花他爹,命不长了。

    当初田父临死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颜色,颓败的没有生气,一双眼睛,暗淡无光,好的时候会突然坐起来,交待他娘一些家事。那时冬生年幼,还以为他爹病要好了,却不知,这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的征兆。

    小花爹年岁挺大的,加上被病痛折磨的太久,精神早就跨了,四十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像七老八十,苍老不堪。见有人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冬生吧,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快坐,都坐啊!”他伸手指着屋里,指了半天,发现没有地方可佬,脸上或发的窘迫,“对不住啊,我们家连条像样的凳子都没有。”

    冬生鼻子一酸,声音有些沙哑,“叔,我们在家都坐久了,站着舒服一些,这位是秦大夫,让他给您瞧瞧吧!”

    秦语堂把药箱放在大桌上,拿了东西过来,就着床边坐下了,淡淡的道:“把手伸出来。”

    在他把脉期间,屋里头静的很。小花一早就被她娘赶到床上去了,大花没去睡,偷偷把门推开一道缝,头探进来,四下看着。

    “快去睡觉,”林大姑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过了一会,秦语堂收好东西,站起身,不声不响的收拾药箱。

    看着他的样子,大花爹了然的笑了笑,林大姑眼睛一红,捂着嘴忍着眼泪。看这情形,冬生也不敢问,只对大花爹讲了些宽慰的话,便跟着秦语堂往堂屋去了。

    林大姑也跟着一块到了堂屋,秦语堂见她出来了,冲她摇摇头,这结果不言而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是郎中,不能说假话,不能把有的说成没的,更不能在明知大花爹命在旦夕的情况下,说些骗他的话。虽然这样做也是好心,但他讲不出来。

    冬生压低了声音,道:“林婶,别想多了,你也尽了力,咱们还是尽量让他高兴一些,好好把这个年过了。”

    秦语堂欲言又止,只怕就在这几天了。他气息太弱,病入骨髓,呼吸微弱,出气比进气少,只要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没了。

    林大姑抹着眼睛,她才比田氏大了几岁,可这头发却白了一半,她叹着气,哽咽着道:“你说的对,我算是对得起他了,从一嫁过来起,就伺候着,生了娃,就伺候一家三个,也对得起他老陈家了。”

    秦语堂背着药箱,跟冬生两个从林大姑家出来时,天空又飘起鹅毛般的大雪。

    林大姑把他们送到门口,她拿了钱,要给诊金的,被秦语堂拒绝了。

    在回去的路上,秦语堂还是把小花爹的情况跟他透了底,不为别的,眼看着快过年了,万一他要是去了,这临时要上哪定棺材去?另外那些寿衣啥的,也要先备着,免得到时候乱了手脚。

    这些事,秦语堂看的多,便提醒了几句。

    冬生点头称是,;回去之后,跟家里人商量着。林大姑在村里人缘不错,再说,她家情况就摆在那,他们这些做乡邻的,肯定得管,不能让他们孤儿寡母的倾家荡产吧!

    回到家,冬生把小花爹的情况跟田氏讲了,田氏这会跟麦芽做在炕上,听了冬生讲的话,田氏也直叹气。

    麦芽想了下道:“不如我们找村里人募捐吧?”

    “募捐?啥叫募捐?”冬生抓了下脑袋,他没听懂。

    麦芽赶紧捂着嘴,眨了几下眼睛,忽而又笑道:“就是咱们发动村里人,帮着准备小花爹的身后事,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等咱们预备齐了,就算现在用不着,以后也总能用得着,再说了,这不也是冲喜嘛,说不定这样一来,小花爹还能把这年给过了呢!”

    田氏赞同,“你妹妹说不错,冬生啊,你明儿去趟村长家,把林大姑家的情况跟他说说,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咱们至少得跟他说说。”

    冬生点头,“行,我明天一早就去。”

    生老病死这种事,谁也预料不到,就在腊月二十这天,离过年还有九天,小花爹一口气没上得来,凌晨的时候便去了。林大姑经厉过这种事,所以她没有乱了手脚,而是一早就去请了林德寿还有其他几个相熟的村民过来帮忙。

    一个时辰不到,灵棚就搭好了,李氏跟几个婆娘陪着林大姑,小花跟大花也披麻戴孝,在灵棚跪了一会,就被林翠带回家去了。她俩还太小,面对死亡,她俩还没有足够的承受能力。

    看着棺材抬了来,上面还挂着白绫,顶端挂着……,

    林大姑震惊的合不拢嘴,她是准备这几天去筹备棺材的要,

    按着榆树村的风俗,这搭灵棚也极有讲究,长宽比例,以及挂白帘的长度,用白布做的花球该挂多高,灵棚的香火如何点,祭品如何摆放,何时守孝,何时起棺,何时入土,都得按着规矩来。(这真正的下葬礼仪,先不说,搁在以后再做介绍。)

    林大姑家情况不同,死了男主人,家里又没有主事的长辈,这丧事就简单了办。要不是林德寿跟黄年,还有村里的几个年长的男汉子帮着张罗,只怕连这个都办不起来呢!

    林大姑也穿披着麻,戴着孝,抹着眼泪,对林德寿他们拜了拜,“他林叔,要不是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句话没说完,她又嚎啕大哭,哭她的男人薄命,哭自己命不好,哭两个娃可怜了,总之,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泪水,她都得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等丧一完,再面对两个娃儿时,她就得收起悲痛之情,带着她俩好好活下去。

    李氏又过来劝,几个婆娘陪着她坐在灵棚外,往瓦盆里丢纸钱。

    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哭声之中,为这冬日寂静的山村,凭添了一抹忧色。

    村里有人过世,纪安山就算病的再重,也得过来看看,入了冬之后,他身体不好,一路走来,也是由他的儿子搀扶着。听说他的两个儿子,都在离庄县百里之外的太和城求学,平时很少回来,也就在快过年时,学堂放了假,才得空回来。

    到了灵堂跟前,林大姑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纪安山脸色很难看,要不是他儿子搀扶着,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他安慰了林大姑一些话,看见大花跟小花不再跟前,又仔细询问了一遍。接着,便对在场的乡亲们讲道林家的情况,也跟林大姑讲了,办丧事的这些钱还有棺材,都是乡亲们凑上来的。

    林大姑听了万分感激,做势就要给大家跪下。李氏跟麦芽一直站在她后面,看她要跪,赶忙拉住她。

    纪安山没坐多大一会,便起身体回家去了,临走时,将他大儿子留下,让他帮帮忙。

    其实也没啥好帮的,灵棚的挽联是孙夫子写的。因为林大姑不肯收丧礼钱,也不用记账,看她家的情况,连丧饭也省了。大家过来看看,打一圈便也就走了。

    黄大全听说林大姑的事,苦于他生意忙,回不来,便让送了些纸人纸马过来,等入土的时候可以一并烧给他。

    到了下午,灵棚门口便只留了相熟的几个人。

    这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个不停,搭好的灵棚很快就落上一层雪。傍晚的时候,麦芽去下了些雪,给林大姑垫垫,连着几日操心,让她整个人迅速瘦了下来,身子歪歪倒,脸色也差的很。

    不过,麦芽下好的面,林大姑也只吃了几口,便没了味口,看着灵棚里摇摇晃晃的烛火,她心里说不出的空。

    因为出殡要在第二天清晨,这也是榆树村的习俗,不可能真的放上三天。所以当晚需要有人守灵,这么冷的天,守灵不是件舒坦的事。

    这事便落在林德寿跟黄年身上,但是后来钱满仓也来了。

    林大姑家做不出饭,麦芽便让哥哥跟元青往这边送了些饭菜过来,又因着天冷,便让他们就近在林虎家吃了饭,吃饱了再去守灵。

    守灵不一定要在外面守,所以他们几个便抱着大棉袄,到林大姑家堂屋去了。也因着他们几个在那边,林氏便把林大姑他们接回自己家住,麦芽想着林翠家地方不大,便叫哥哥把她俩接到自己家里来,反正她的炕大,睡得下。

    大花姐妹俩,少年不知愁,一听说要到田家去,她俩高兴坏了,只有大花在睡觉之前,莫名的说道:“麦芽姐姐,人死了,是不是就是躺着不动了,就好像睡着了一样,那他还会不会醒呢?”

    田氏也跟她们睡一块,她正拍着小花,这两娃不认生,也不吵着要她娘,来了田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安稳的很,听了大花的话,她依旧沉默的拍着小花,默不作声。

    麦芽摸着大花的头,耐心对她道:“人死了,就会飞到天上,以后就住在云朵里,如果哪天,你抬头看见天上有朵云,在你头顶上飘着,那可能就是你爹,他在默默看着你,看着你长大。”

    大花还真的朝窗边看去,可惜现在是夜里,外面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她没再追问,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她俩也累了,没一会,便呼吸均的进入梦乡。

    等到她俩都睡着了,田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她也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其中的艰辛跟酸楚,只有经历过人才能明白。

    麦芽安慰她:“娘,别想了,生死有命,咱也无能为力,不如明儿好好送上一程,活着没过上好日子,死了,总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不然这一辈子真就白活了。”

    “你说的在理,那咱们明儿都去,这两娃也得去,她们得在坟前哭一哭!”

    这就是没儿子的苦处,没儿子就没人抱灰盆,明儿就得大花抱着,她是长女嘛!

    第二天,麦芽起了个大早,用大锅熬了些稀饭,小锅烧热油,炸了些油饼。

    油饼是用鸡蛋加碎豆腐渣,加入面粉,以及切碎的韭菜,搅成稀糊状,再用特制的平底勺做模子。用大勺舀着拌好的面糊,倒在平底勺上,再连同勺子放进油锅中炸制。

    油饼在热油里迅速凝结,便自动从平底勺上脱落,随后,便可接着再炸下一个。

    炸油饼关键就是得掌握好火候,要炸的外酥里软,一咬下去满口韭菜香,才算得上顶好。

    大花姐妹俩这一觉睡的香,她俩好久没睡过这样暖的被窝,所以今天精神格外的好,穿衣服的时候便闻见油饼的香味,馋的她俩直流口水。

    田氏在帮她俩穿衣服,见着她俩的表情,笑道:“快些去洗脸漱口,你麦芽姐姐正做好吃的呢!”

    大花使劲点了点头,弄好自己之后,又转身去看小花,田氏这时已帮小花把棉袄棉裤都穿好了,一拎之下,她才瞧见小花的袄子破好几个洞,里面的棉花都跑出来了。

    小花也饿了,止不住的往外张望,一等衣服穿好,便往外面跑去。

    等她跑到厨房的时候,麦芽已经准备把炸好的油饼端到堂屋去,见她俩进来了,便打发她们赶快去洗漱,不然等油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呢。

    冬生也早早就起来了,把院子又扫了一遍,虽然不管用,但总比堆了满院的雪强一些。

    他也进了厨房,给她俩打了温水洗脸,接着又到院里喊了李元青他们过来吃饭。

    李元青没来,倒是李和跑来了,冬生见他一个人来的,忙问道:“咋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李和一进门,就跑到厨房吃饭去了,听见他问话,忙不迭的道:“元青早上熬了粥,因为我婶子想吃粥,他也跟着喝了粥,秦大夫说什么都无所谓,可我不想吃哪,我就在等你们喊我呢!”话一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塞了个油饼子放进嘴里,撑得脸部都变了形。

    大花看他吃的那样猛,一口一个饼子,生怕盘子里的油饼都被他一个人抢光了,急忙用筷子抢了几个,一半放进妹妹碗里,一半放进自己碗。

    李和冲她直翻白眼,“小丫头,你吃的完这样多的饼子吗?可不准浪费呀!”

    大花下巴了扬,“当然吃的完,你都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我们怎么就不能,你比我们吃的多好多呢!”

    小花也赶紧帮着姐姐讲话,“就是就是,你的嘴巴好大,我才吃一口,你就吃一个了。”

    大花撅嘴道:“你吃那么多也不怕噎着!”

    冬生也端了碗,坐下来吃饭,听见大花姐妹俩埋汰李和的话,笑道:“他早都练出来了,再噎也噎不死,顶多把肚子撑破而已。”

    “肚子撑破?”大花重复他的话,接着,她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小花虽然不明白姐姐在笑啥,但也跟着呵呵傻笑。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即使前一刻悲伤,后一刻也可以很容易就开心起来。

    田氏慈爱的瞧着她俩,一面给她们一每剥了个咸鸭蛋。大花姐妹俩很久没吃到这样好的早饭,脸上的幸福不言而喻。

    吃过早饭,也就李氏,李和跟秦语堂没去送葬,其他人都去了。田氏一吃过饭,便跟冬生背着大花姐妹俩,因为她俩得先回去换孝服。麦芽忙好了家里的事,才跟李元青一道去的。

    还没到林大姑家门口,便又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今儿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听说今天小花爹的远房砌亲戚,不少都来了。这哭声,动静大会很,麦芽听着鼻子直发酸,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到了跟前,才瞧见棺材已经搬到外面了,这是口红漆棺材,听田氏说,在他们村,死后能有这样的棺材,已经算很体面的了。

    棺材上绑了好几道粗麻绳,上面横着用树枝切成的长扁担,一共有三根,得六个人抬着。

    这抬棺材的人数是够了,冬生,李元青,加上林德寿,黄年,钱满仓,还有那个旺才他爹。他们几个都有把子力气,抬棺稳当的很。

    村里能出动的年轻人几乎都来了,却唯独不见李元木的身影。麦芽要是没看错,先前她离的老远,看见他家门开了一道缝,李元木躲在门后面,偷偷往外看。

    李氏晓得他的德行,气归气,却也没法子,都分了家,没了瓜葛,她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还能怎么着。

    榆树村有专门的坟地,是村里规划出来的公用土地。只要是榆树村的村民,都可以葬到那里,而且还分家分户。

    没有请吹锣打鼓的艺人,只有林氏跟亲人的哀嚎声。

    大花还不懂,抱着牌位,被小花爹那边的亲人牵着手,走在队伍的前面,李元青他们抬着棺材,紧随在后面,棺材的后面是林大姑哭的直不起腰,被田氏跟林虎娘搀扶着往前走,麦芽拉着小花跟在队伍的后面,还有些自愿跟随的村民尾随着队伍而走,还有其他负责放炮竹,撒纸钱的人,也走在队伍的两侧。

    按着风俗,每走过一个路口,就得放一挂鞭炮,撒一把纸钱,好叫回门的亡灵不会走错路,识得自己的家。

    麦芽第一次经历古代的葬礼,听着他们的哭声,只觉得后背凉凉的。林大姑的哭丧,带着点唱腔,拖着长长的尾音,这声音要是半夜听来,是挺渗人的。

    到了坟地里,那放棺材的坑,早都挖好了,只等棺材下葬。

    期间又是一通规矩,林大姑的哭声也时断时续了,想来,她也是太累了,哭不出来了。

    大花姐妹俩就站在一边,看着她爹的棺材放进去,看着黄土慢慢盖上。

    小花不知怎么的,看着那一锹一锹的土覆盖而上时,哇一声就哭了,四下找她娘,也不知在害怕什么,还是她明白了,这被黄土埋上的人,就是她的亲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世间便再也没了这个人。

    林大姑抱着她,刚止住的泪水又往下掉,整个眼睛红肿着,都快糊到一块了。大花偷偷抹着眼泪,田氏她们也跟着掉眼泪。这情景怎能不叫田氏触动,当初她也跟林大姑一样,站在边上,看着黄土盖上田父的棺材。麦芽那会太小,她不忍心让她瞧见这个场面,所以下葬那天,只有冬生抱着牌位站在一边。

    主持行礼了人,喊了句什么,麦芽也没听懂,接着又是一长串的鞭炮声,又人推了推大花,告诉她要把怀里抱的灰盆砸烂,得狠狠的砸,砸出响来。可怜大花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好在有人给她搬了个石板,这脆生的灰盆便在石板上碎了。

    絮絮叨叨的诵念声,又响了起来,大致的意思,是让死者安心上路,这灰盆就相当于他在尘世间的根,断了这根,便可以安心的去了,别再回来,也不可缠着妻儿老小。

    最后,坟头上还得插棵柳树枝,在柳树枝的下面,是个坟头,再前面便立了块石碑。这年头,能立上石碑就不错了,好多人家只能拿个木板,刻上亡者的姓名,然后往坟前一插,就算完事。

    来送坟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田氏跟林氏也搀着林大姑往回去。看着林大姑这副模样,大家便想着帮她分担些,这两日她就住林虎家,大花跟小花钱还是住麦芽那里,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

    林大姑家来的那些亲戚,有人好心来送亡者一程,也有人是来看热闹,总之,各人各怀心事,等小花爹一入土,他们便各自回家去了,临走时,连句安慰的话都没留。

    这些人,这些事,林大姑也不在乎。这些亲戚,她一早就看透了,这回能来送葬,已属对他们家天大的恩赐。他们又怎敢再留下,万一这孤儿寡母的,要他们帮助咋办?所以,能走就得赶紧走。

    好在,有村里人的帮忙,后面的琐碎事情,都替她弄好了。

    看着林大姑憔悴成这样,林氏便把林虎的房间腾出来给她住着,就怕她一个人在家,回头再想不开,又或是不吃不喝的,再把身体弄垮了,那可就糟了,她还有两个娃呢!

    大花姐妹俩知道又能跟着麦芽回去住,高兴的不得了,不过高兴归高兴,小花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麦芽领着她俩,准备往回去,李元青跟冬生也跟着她们一起,田氏留在林家帮忙,要过一会才能回来。

    走过村子的路口,要往家的方向转时,路边蹲着的两个男娃,却引起了李元青的注意,这两个小娃不是别人,是何秀的两个儿子,他们蹲在路边玩雪,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袄,玩雪正玩的起劲呢!

    “大头,小豹,你俩在这儿玩不冷吗?吃过饭了没有?”毕竟是自己的侄子,李元青便笑着对他俩喊道。

    大头从雪堆里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后又低下头,闷闷的道:“都快下午了,当然吃过饭啦!”

    小豹也抬头看了他们,可他一眼看见的是大花姐妹俩,原本笑眯眯的脸上,立刻露出憎恶的神情,站起来,拿红通通的手指着她俩道:“扫把星,克死爹,等明儿说不定也要给你娘克死呢!不知羞!”

    李元青几人脸色唰就变了,大花气呼呼的握紧拳头,小花不太听懂他讲的什么,还以为小豹在跟她开玩笑,冲他傻呵呵的笑。

    大头嫌弃的啐了一口,骂了句傻子。

    李元青很少生气,这会是真的气上头了,怒喝道:“小豹,你乱讲什么,谁教你说这些的!”

    他凶,小豹也不怕他,反正他爹在家也是纸老虎,那么大的个子,还不是被她娘管死死的。这两个男娃,大概又被何秀灌输了不少的歪邪思想,比上回李元青见着时,古怪多了。

    李小豹也是属于人小鬼大,别看他个头没多大,心眼可不比哥哥少。见着李元青发怒,他仗着何秀在家,大不了跑回家就是,所以根本不怕他,“是我娘说的!”

    麦芽在心里将何秀鄙视无数遍,她也真够可以,居然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她难道就从不在意娃儿会跟着她学什么吗?

    想到这,麦芽板起脸来,把大花跟小花护在身后,对两个皮猴冷冷的道:“你娘就不该说这样的话,你们俩就更不应该说,在学堂里夫子没教过你们谦逊待人吗?我看你们这几日的学都白上了,还不如在家放牛呢!”

    大头看着麦芽,莫名的眨了眨眼睛,之前是没怎么注意,现在跟她对上了,才赫然发现,以前田麦芽说话总是唯唯诺诺,生怕被别人听见,那声小的,要是耳朵不好的人,怕是都听不见,怎么今儿讲话这样凶呢!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俩这脸皮也不是一天就练出来的。

    大头把脖子一横,道:“放牛就放牛,这学我还不想上呢,谁爱上谁上去!”

    “就是,上学一点都不好玩,夫子念书跟念经一样,还得天天看见这两个扫把星,倒霉死了,”小豹跟哥哥站到一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冬生道:“我看这两小子,是不打不成器,元青,你也算是他们的叔叔,你打是天经地义,赶快的,一人赏他们几巴掌,最好把裤子扒了再打,看他们还敢顶嘴不!”

    李元青听了他的话,还真捋起袖子,好像准备干架的样子,“听见没有,你这俩臭小子……”

    他话还没讲完,林虎带着钱勇就冲过来了,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把大头撂倒了。麦芽在旁边看的眼皮直跳,这下麻烦了,何秀又得闹腾了,不过这一次,她可不会的再让,她的退让,在何秀看来,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这种人,就不能给她好脸色。

    林虎比大头,大了些,加上他个头串的也猛,扑上去压住了,大头竟死也挣不开,“林大虎,你疯了吧,你推我干嘛,我要回去告诉我娘,叫她打死你!”

    小豹看哥哥被人扑倒了,转身就要往家跑,竟连哥哥也不顾了,一看就是个不仗义的娃。

    钱勇动作很快,上前拦在他跟前,小豹往左,他就往左,小豹往右,他便往右,非得不让他过去。

    大头兄弟两个不经常出来,就算出来玩,也不跟林虎在一块玩,不合呗。也不晓得这次是咋的了,林虎竟然死抓着大头不放。

    李元青虽然想揍他俩,可也不能看着他们打架,便准备上去拉架。

    “元青哥,等下,”麦芽拉住他,悄声对他道:“林虎知道轻重,再说,他们小娃之间的事情还是得叫他们自己解决,你要相信林虎,他不会平白无故的上去揍大头。”麦芽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大花。

    李元青立即明白过来,暗笑林虎,这么点大,倒是知道护着女娃,虽然他平时总是对大花恶方相向,但林虎骨子里却有着男儿的骨气,至于究竟是咋个心思,他们可猜不到。

    小花看着他们打架,早吓的退到冬生后面,只悄悄露出个头,往外面看。小花嘴一瘪,就要哭。冬生连忙把她抱进怀里。

    林虎打架也不吭声,把大头压在屁股下面,狠狠的瞪着他。大概是被他压的疼了,大头冷不丁一拳捶在林虎脸上,林虎吃痛,便从他身上翻下来了。大头乘着机会,赶紧爬起来,一拳还不够,准备乘着林虎捂脸的时候,再补了几脚。林虎也不是吃素,在他把脚踢过来时,一把拽住他的脚,往后一带,大头便又栽到地上,这一跤栽的可不轻,疼的他抱着腿嗷嗷直叫唤。

    小豹吓哭了,嚎啕大哭,边哭还边喊他娘,何秀耳朵又不背,哪里听不见儿子的哭叫声,凶着脸便冲了出来。

    “你们干啥呢,谁让你们打架了,林虎?你个小崽子,敢打我家大头,看我不削死你,”何秀抄起门外放着的扫帚,像头发疯的母狮子似的,不管不顾的便冲过来,扫帚的方向是照着林虎头的。

    麦芽吃了一惊,赶忙喊了李元青。谁都知道,娃的头不能打,要打就打屁股,打肉多的地方,头是重要的地方,哪能随便下狠手。

    因着何秀冲过来有段距离,所以李元青不慌不忙的把林虎拽了过来,叫她扑了空。

    林虎跟大头一分开,大头便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抹着眼睛,跑去跟何秀告状,“娘啊,林虎他打我,还把我按在地上打,我腿都磕红了呢,你看哪!”大头想掀开棉裤,可惜他穿的太厚,除非把裤子脱了,否则根本看不见。

    见着何秀来,钱勇也扔下李小豹,跟林虎站到一块,脱了钳制的李小豹,也开始指控他们。他这么小的年纪,居然也学会煽风点火,还添油加醋,叫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

    何秀当然是越听越气,把两他孩子扒拉到身后,张牙舞爪冲李元青嚷嚷开了,“你是怎么搞的,看见娃们打架居然不管不问,这像话吗?还有林大虎,你想死是吧?他没招没惹,你干啥要打他?你娘呢?你爹呢?把他们都给我找来,这事还就没完了,他们家娃打人,他们连头都不敢露是吧?今儿,我何秀要是不给我家娃讨回公道,我就撞死在你家门口了!”

    林虎嗤笑一声,扭开头,对她呲之以鼻,他才不怕这个老婆娘呢!

    看林虎这副德行,何秀火气又窜了一丈高,“臭小子,你打人还有理了是吧?咋地了,你还没打够啊?还想再来几下?”

    何秀越说越过分,还挥着扫帚往林虎跟前去,作势要打他,碍于李元青挡着,她不好下手打,正要骂李元青几句呢,麦芽走上去,一把抓住她握扫帚的手腕,再一使力,叫她连着扫把跟人一块往后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