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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伊丹贵族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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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米亚开门出去的时候维兰刚好向这边走来,他看见我们独处一室,神色瞬间变得有些严肃,几乎是警惕地看着母亲朝他走近,然后马上把目光投向我;我朝他微微一笑,他甚至没有回应,在与法米亚擦肩而过时面无表情地低语了一句什么,后者摸了一下他的手臂,飘然走远。

    他直视我的眼睛走来,脚下不停,房门在身后阖上;靠近我的第一个动作是低头亲吻,好像分开几天没见似的。我有点不明所以,但顺从地没有反抗;他吻了一会儿后松开,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上下打量着我说:“你真美。”虽然是赞赏,他的语气并不夸张,估计我要是随便往脑袋上戴朵花,他可能也会说同样的话。

    本来就没奢望能惊艳到他,所以我并不感到失落,而是笑嘻嘻地提起裙子左右扭了扭,朝他挑眉毛:“好看吧?我最担心鞋跟踩到裙摆,当众摔个大马趴。”

    他笑起来,扶着我坐进沙发,“我会注意扶稳你的,”掀起裙摆一角看了看我的高跟鞋,状似随意地说:“刚才我妈跟你说什么呢?”

    “提醒我待会儿在宾客面前不要露怯,尽量‘呵呵’就行。”

    他笑着摇摇头:“不用在意他们。”

    ……晚宴相当正式,宾客不像上次新年派对时那么人多且杂,这一次受到邀请的几乎全是伊丹的新老大臣、各大家族的首脑,以及一些有社会影响力的人物。我看到了尼科.赫胥黎和普朗克。

    维兰在主人席,一身黑色礼服,深蓝色衬衫,配同色的丝绸领带。左胸的口袋里露出一角丝帕,颜色是极浅的蓝;离他最近的两边,左首是法米亚,右首是我,我下首依次是一身深紫色女士礼服长袍的妈妈,和身穿黑色礼服长袍的爸爸;法米亚下首是尼科,然后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大贵族。随侍们各自站立在侧,维兰旁边是弗雷德,我旁边是贝恩;整条长桌两侧,每位宾客身边都有一位专门的侍者。有些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大多则是城堡里的仆人。

    晚宴在漫长的21道程序中缓缓进行。之后还有娱乐。我接收到不少目光,但几乎没有一道是八卦的,相反。这些陌生的贵人们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好像跟我很熟;大多数人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对德加尔母子的察言观色上,显然在当前的形势下,比起储君的私生活,大人物们有更关心的事情,比如权力交割——德加尔母子向来极少结交党派,如今一上来就有联合维国灭掉诺森之势,伊丹甚至整个人境的政治格局都可能发生大的变化。

    我听到了一些新闻,是关于维兰的。

    先是一位珠光宝气、神情倨傲的女侯爵起身,感谢储君赦免了她的“犬子”前日“无意中”犯下的罪行,使他得以“以一种对双方都更为有益的方式”补偿“受到损失”的家庭。并号召了在座的不少贵族向储君举杯致意,为他的“宅心仁厚”。

    从宾客的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这样的信息——女侯爵的独子看上了一个姑娘,不幸的是他有一个情敌,数日前在一场“公平的决斗”中干掉了那家伙。问题是,决斗的古风早在百年前已被废止,按照现行法律,这个贵族青年本应去服苦役——如果他是个平民就该被斩首了——由于涉事贵族级别较高,最终的刑罚要由大公或储君来定。维兰免除了那个青年的苦役之刑,责令其对死者的家人作出补偿。

    维兰淡然接受了众人的致意。

    我一边戳着盘子里的第n道菜,一边暗忖:维兰刚刚接手审判权就去挑战现行法律,一定有他的理由。我猜,要么是这个女侯爵的家族有实力,要么是涉事青年有什么特别之处。宾客们围绕此事各抒己见,话题越扯越远,我才明白这背后还有故事。

    原来,女侯爵的独子干掉的那个“情敌”不是普通人,是一个诺森来的中等贵族。而伊丹贵族对诺森人显然已经十分不满。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挤占了伊丹原本宽松的环境和原本丰富的资源。大停电之初,在大公和德加尔母子的率先垂范下,伊丹各大家族都“主动”向难民们慷慨解囊,他们不但要散财,还得忍受外来人口带来的巨大压力——宫廷上下的工作量骤增;原先古朴典雅的城市中心变得纷乱嘈杂。

    从诺森来的不光有平民,还有不少富庶的贵族,而贵族的生活习性并不因背井离乡而有所改变,也就是说,该耍横继续耍横,该把妹继续把妹,这也就挤压了本地贵人们耍横和把妹的空间。

    女侯爵的独子与被杀的诺森贵族之间,就是这么一档子事。那个引发血案的姑娘,是黄金剧场的一名女伶。

    我默想,如果伊丹贵族与诺森人之间有矛盾,难免会对伊丹王室有所不满,就算他们嘴上不敢说,愤懑之情也一定会在内心积聚,长此以往必成祸患;在这起诉讼中,维兰说不定是为了安抚伊丹贵族,才选择偏袒涉事青年。但是,被杀死的那个毕竟是诺森贵族,诺森人对此事又会如何解读呢?毕竟,若说伊丹王室纯粹是出于“国际人道主义精神”才如此善待诺森人,打死我也不信。

    宾客们纷纷赞颂储君的“宽宏与慈悲”,一时间真情共假意一色,妙语与马屁齐飞。

    “无耻!”长桌上突然发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虽不怎么响亮,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是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见大家都在看他,一脸满不在乎地提高了嗓音讥讽道:“我还以为在座的人多少会珍惜羽毛,想不到也这么趋炎附势!”

    我马上认出他是谁。此人名叫诺文.泰恩,是个非常有名的伊丹贵族——他今年三十多岁,有伯爵的头衔和财富,更有诗人的才华与尖锐,并且像酒神一样跛着一只脚。他有些特立独行,可算是贵族中的一朵奇葩,之前曾公开支持过“凯林和席拉”,还给“呐喊者”捐过款。

    他的话一出口,附近宾客表情各异,不时往主人席偷瞄。维兰握着酒杯慢慢摇荡,半垂着眼帘没什么反应,法米亚也是一样。

    “泰恩伯爵,何出此言?”一个身上挂满勋章和珠宝的老贵族貌似不解地发问。

    “难道大家都忘了殿下亲审的另一起案件,贝苏里的乔安侯爵只不过为情妇冒名领了几支疫苗,就被殿下处以重刑?几支被截获的疫苗和一条被群殴致死的人命比起来,孰轻孰重?”泰恩伯爵嗤笑,“‘公平的决斗’?这种笑话也就是哄哄外人,在座的谁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哦,是吗?”女侯爵厉声道,“这么说,您认为犬子应该为了那个诺森人去服苦役?”

    “请恕我直言,我对令郎的行为和遭遇不甚关心,”泰恩毫不畏惧地说,“我们共聚一堂,向未来的国君致敬,祈愿殿下能为伊丹带来新的光明,却故意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殿下的确对一些人很仁慈,对另一些人却未必,而决定对谁仁慈对谁残酷的权力,尽在殿下自己手里。”

    “一派胡言!”一个老贵族看上去气得发抖,并偷偷瞟了面无表情的维兰一眼,“元首对国家的一切事务有绝对的支配权,储君殿下有大公的授权,当然也是如此。”

    人们纷纷附和:“没错!殿下的自由裁量权天经地义。”“身为臣子怎能质疑殿下的决定!”“您应该向殿下请罪!”

    泰恩颇不以为然:“各位可以随便反驳我说的话,却无法否认内心的不安,所以在殿下面前除了曲意逢迎不敢有他,就连新任乔安侯爵也是如此。”

    “诬蔑!”较末的坐席上,一个年轻人突然站起,面色激动地说,“殿下,贝苏里的乔安家对王室绝无二心!我父亲……前任乔安侯爵明知您的禁令却故意违抗,我……我……绝不会犯相似的错误。”

    “看吧,”泰恩嘲笑道,“……多么讽刺啊。”

    “您的固执己见令人印象深刻,但您不能代表在座的我们,至少不能代表我,”一个席位相当靠前的中年男人说,“众所周知,如今的人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艰难,而伊丹——感谢大公和储君殿下,感谢德加尔夫人——是天底下最为安宁和乐之地,伊丹的国际地位也正处于历史最高水平。如果这还不足以令我等对王室深信不疑,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可以。”

    另一个老贵族哈哈一笑:“泰恩伯爵,虽然不知您为何如此为前任乔安侯爵辩护,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仅仅因这两件案子来得出殿下判罚不公的结论,对殿下来说同样有失公允。而若非殿下仁慈,安能纵容您在这里目无尊长大放厥词?”

    “我对主上的敬爱绝不亚于任何一个忠诚的臣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对主上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泰恩费力地站起身,遥向维兰擎起酒杯,看上去诚恳而谦卑,“殿下,请原谅诺文这颗忧虑重重的脑袋,和这张直来直去的嘴。”

    维兰朝他抬了一下酒杯,看着泰恩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己却并没有动,半垂着眼帘似乎在思索,而宴会厅里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