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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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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四日午后,乙卯浙江乡试“春秋经”房官杨涟在审阅三位阅卷官送来的首场荐卷,照例是先扫一眼卷末学官的批语,再开始阅卷,当看到余姚顾教谕“宜冠本房”的批语,杨涟心里哂道:“卷还未阅完,就荐头名卷来,这岂不是草率。”但当他看完这篇首艺,神色凝重起来,一口气将后面六篇看完,拍案道:“妙极,满纸正气,朗朗轩轩,宗《春秋》者固多忠义之士也。”

    杨涟本经也是《春秋》,所以才会临时调拨来充任“春秋经”房官,读《春秋》者,讲究的就是明三王之道、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是非分明”,杨涟就是这么一个人,这时看到顾教谕推荐上来的这七篇纯正大气、辨理精确的制艺,尤其是那四篇春秋题制艺,让他慨然兴叹,大感吾道不孤,即召顾教谕来问第二场的判词、诏、表送来了没有?顾教谕说刚送到,杨涟便让顾教谕找出与“宜冠本房卷”同一编号的第二场考卷出来,看了之后,即道:“这第三场都可不看了, ,此人就是《春秋》房之冠。”

    顾教谕大喜,若副主考和主考没有异议,那此卷的考生就将是春秋经魁,这考卷是他顾教谕推荐上来的,虽然阅卷官没地位,不象房官和主考官那样可以认门生,但总归是他的荣耀——杨涟让顾教谕把这份第二场的考卷也评了,然后他也在后面写了几句评语,与第一场的七篇用纸袋收在一起,在纸袋上写上“头名卷”三字,放在一边——顾教谕小心翼翼问:“杨县尊既如此看重这份考卷,为何不荐往副主考处?”

    杨涟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压卷之作,宜放在最后,而且待三场考毕,再荐头名卷出房才显慎重。”

    顾教谕唯唯称是,退到邻室继续阅卷。

    ……

    张原自不知他的房官会是大名鼎鼎的杨涟,他现在是排除一切杂念,全身心投入考试,八月十五第三场,依然是三更搜检入场,小睡片刻,天明考题下来就开始作文,三篇策论,分别就经学、史事、时事向考生发问,首策问八卦起源,张原开篇道:“圣人之作经也,不遗乎教,而未尝倚于数。儒者之说经也,贵依乎理,而不可鉴乎理。盖天下之数莫非理也,天下之理莫非天也,圣人默契乎天,自能明天下之道……”

    洋洋洒洒,一篇千余字的策论一气呵成,这策论才是真正展现学识的时候,很多考生平日只读八股,其余一无所知,策论只是胡说,但因为科场只重视首艺七篇,阅卷官看了百万字考卷后,早已头晕目眩,第三场的策问基本不怎么看,但在张原,他要善始善终,他也有精神把四篇策论作得精详畅达——暮色初下,张原交卷往龙门方向行去,终于考完了,他已竭尽心力,至于结果如何暂且抛在一边,今天是中秋节呢,回船上过节去,要一醉方休,走过明远楼时,见楼上张灯结彩,酒香飘溢,考官们也准备在明远楼上饮酒赏月赋诗呢——一出龙门,穆真真小跑着迎过来,喜孜孜道:“少爷,终于考完了。”一面接过张原手里的考篮。

    张原笑道:“是啊,终于考完了,无所事事了。”

    张岱的侍婢素芝上前向张原施礼,张原有些奇怪素芝怎么也来了,素芝是小脚,走不得远路,前两场都在船上等着——在龙门前广场稍等了一会,张岱、祁彪佳等人陆续出来了,都是一身轻松、兴致勃勃的样子,张岱是最会玩的,提议去西湖上饮酒庆中秋,众人皆热烈响应,从初九到十五,心弦紧绷,吃不好、睡不好,现在是该尽情玩乐一下了,且喜今日天气晴朗,十五的圆月已经钱塘江那边升起来了——祁彪佳道:“待小弟回船上沐浴更衣——”他在“屎号”考了三场,自惭形秽。

    张岱一把拉住祁彪佳道:“一起去一起去,别耽搁,待你回船沐浴再来那天都亮了。”

    从杭州贡院到西湖断桥约四、五里路,来福去雇来几顶轿子,张原愿意步行,于是乘轿的乘轿、步行的步行,说说笑笑,出杭城西门往西湖北岸的断桥行去,一路但听得鼓铙箫管不绝,清歌曼唱盈耳,来到断桥外,只见游人如织,湖上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这些楼船画舫大都只在临岸游荡,赏天上月和水中月,看湖岸风景和纷乱游人——岸上闲人酒醉饭饱,三五成群,唱无腔曲,看到楼船露台上有名娃闺秀环坐就挤到岸边看,这些人不是赏月,主要是看人——这时约莫是酉末戌初时分,断桥一带人挤人、篙击篙、舟触舟,轿夫车夫,列俟岸上,又有皂隶喝道,军士擎燎,很多人嚷着要雇船游湖,可都这时候了哪里还雇得到船,倪元璐道:“可惜,只好在湖岸边走走了。”

    张岱笑道:“随我来。”领着众人绕湖往岳王坟方向行了一程,到玉莲亭下,高柳长堤,楼船鳞集,玉莲亭又叫缆舟亭,游湖者都从这里买舫入湖,此时灯火通明,喧嚣如市,然而泊在岸边的楼船虽多,都各有主——张岱含着笑,领着众人又走了数十丈路,湖水一角,僻处城阿,这里已经是冷冷清清没有游人了,却有一条画舫悄悄泊在岸边,舫首两盏灯笼衬着幽暗的湖水寂寂晕红,那船家在船头望见张岱一行,立即起身招呼道:“张相公来了。”很快,舫上又有四盏灯笼点亮,顿时光照数丈,湖水幽碧荡漾——倪元璐喜道:“宗子早就备好游船了啊,难怪这般笃定。”

    张岱得意道:“未雨绸缪,若等三场考毕出来再找船,那只能看着别人画船笙歌的快活,我辈在岸边徒唤奈何了。”

    健仆能柱突然从舱室里走上舫头,憨笑道:“宗子少爷考了二场出来就让我能柱来湖上雇船了,专等相公们来。”

    众人皆喜,纷纷上船,穆真真扶着素芝也上船来——张原心道:“大兄真有闲心,科考那么紧张,他倒还想到中秋夜要游湖,这份从容闲适也算难得,这才是骨子里纨绔玩家啊。”说道:“咦,这船家眼熟——”

    画舫上的船家听到了,叉手笑道:“两位张相公,上回湖心亭看雪也是小人的船啊。”

    张原笑道:“好极,老主顾了。”

    这小画舫约四丈长,张原七位秀才连同婢仆十几人坐在里面绰绰有余,一张八仙桌,圈椅环绕,桌上酒食瓜果早已准备着,都极精美,果子有南闽福桔、塘栖蜜橘、萧山方柿,还有葡萄、板栗,西瓜自然也少不了的,中秋西瓜会嘛,酒有苏州三白酒、绍兴荳酒、扬州雪酒,各一瓮,下酒菜有带骨鲍螺、鱼脯、黄雀、莼菜、韭芽、河蟹、瓦楞蚶……张岱道:“今夜不许谈场屋中事,违者罚酒。”

    周墨农道:“宗子说得是,这时再想到那些八股文章就想吐。”

    那船家凑趣道:“几位相公此番定然高中,以后就是府尊、县尊,不用再读书了。”

    众人无不大笑。

    画舫悠悠划向湖中,随处可见往来的游船,但闻笙歌合奏,竹肉相发,朗朗月色下,沿湖大片大片的青黄的荷叶犹有清香——画舫绕孤山之西,从西泠桥下过时,张岱吟道:“数声渔笛知何处,疑在西泠第一桥——”指着西泠桥对张原道:“介子,去年王修微在断桥搭船,是在这西泠桥上的岸吧,燕客还上岸追,却跌了一跤,哈哈。”

    张原微笑,回想那次断桥偶遇,修微布袍竹杖,月下如仙,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啊,修微在青浦还好吧,也真难为她学那龙门账——一边的穆真真突然“咦”了一声,伏在画舫栏杆上朝西泠桥边凝望——张原看时,见一艘精致的船舫,一个靓妆丽人立在船头,岸上几个男子正从踏板上船,这西湖船舫上的名妓妖姬,常常载书画茶酒,客人一到,载之而去,烟波缥缈,经旬不返,可称温柔乡、销金窟——周墨农见那船头灯下的美人袅袅有风致,不禁眼热,说道:“我辈光喝酒有何趣味,也叫上几个歌妓热闹一下才好。”

    那摇船的船家立即应声道:“几位相公要招妓喝花酒吗,小人可以介绍——”

    张岱笑道:“这个还是改日吧,虎子弟年幼,莫要羞到了他。”

    十四岁的祁彪佳听张岱这么一说,脸虽然一贯那么严肃着,双颊却羞红了。

    黄尊素为人端谨,不喜狭邪冶游,道:“我等饮酒赏月最好。”

    穆真真靠近张原,低声道:“少爷,婢子看到那边有个人象是董其昌的大儿子,现在上船了,看不到了。”

    “董祖源!”

    张原眉头微皱,真真眼力极好,应该不会看错,董其昌一家不是迁去京城了吗,董祖源为何会在杭州出现,那“一朝平步上青天”的谣言莫非真是董氏所为?

    张岱见张原神色有异,过来问:“介子,何事?”

    这时张原他们的这条画舫已经绕过孤山沿苏堤向南,西泠桥畔那条船舫也缓缓离岸驶过来了——张原指点道:“董祖源似在那边船上。”

    张岱一愣,即道:“这么说那夜的石头布果真是董氏的阴谋?”

    张原冷笑道:“董氏父子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我们就借势狠砸。”把船家叫来问可认得那边船舫上的美人?

    船家摇头道:“这湖上画舫妖姬美娃甚多,小人哪里认得过来,不过瞧这画舫极精致,似是岳王坟后徐氏女的船。”

    张原问:“是苏州徐季恒之女吗?”

    船家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徐季恒女,名安生,美貌聪慧,多才多艺,交结的都是江南名士,在苏杭一带,很有艳名。”

    张原心道:“修微上次离开山阴,经过杭州时就是在徐安生这里歇脚。”便让船家慢慢划船,让后面那条船追上来,又把来福叫过来叮嘱了几句——张原坐着饮酒,听得后面那条船舫轻歌曼唱而来,当两船并排时,船舷相距不过丈许,张原耳朵极灵敏,于歌吹管弦声中听到一女子的声音道:“王微半月前来杭,现居甬金门外,只是她与汪先生既有嫌隙,只怕不肯来见。”

    张原心微微一沉,暗忖:“修微半月前就到了杭州,为何不来见我?”

    就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不是我要见她,是董公子要见。”

    这是汪汝谦的声音,汪汝谦也在这船上啊,很好,那就可以肯定“一朝平步上青天”的谣言是出自董、汪之口了,这算是同仇敌忾、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吗。

    随即又听到董祖源说道:“你只说是你请她游湖赏月就是了。”

    那女子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好吧,不过你们也不能强人所难,那样闹将起来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汪汝谦笑道:“这怎么会,大家都是斯文人,董公子也只是慕名而已,再说了,王微也曾拜访过董翰林,还是陈眉公引见的。”

    董祖源道:“那回我不在华亭,与这旧院花魁缘悭一面哪。”

    汪汝谦笑道:“那……”

    船舫很快越过张原他们这条船,说话声渐杳不可闻,唯余笙箫声缕缕不绝——张岱问:“介子,汪汝谦也在这船上是吗,我听到他们说话声音了,好象还提到了王微。”

    张原心情有些恶劣,点头道:“谣言就是这二人放出来的了。”一面命船家尾随那条船——王炳麟、周墨农几个也知道张原与董氏和汪汝谦的旧怨,都极恼火,王炳麟道:“这也太卑劣了,竟用这等下流手段要来陷害诬蔑介子和翰社同仁,我等不如再联合一些翰社考生,一直到王提学和何方伯那里去请命,要严惩造谣者,如何?”

    张原道:“不急,待放榜后再议。”

    黄尊素点头道:“既已知是董、汪背后指使,那我们已然反客为主,不必急着惩处他们,先慢慢探访,找到证据,待放榜后再予以雷霆一击。”

    王炳麟赞道:“真长兄足智多谋,那就让我和周兄的两个仆人去查访,这二人颇精干,董氏、汪氏的人也不认得他们。”

    这时也无心赏月了,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翰社的事,他们的画舫隔着数丈跟着那条船,湖上游船甚多,谅董祖源、汪汝谦也不会起疑心——两条船一前一后横穿西湖,到达西湖东岸,隔着十来丈泊在岸边,张原看到一个仆妇从那条船舫上岸,径往甬金门去了,他便也带着穆真真和武陵上岸,扭头又叫黄尊素的仆人也跟他上岸,四个人立在一株桃树下,桃树尚未到落叶时,枝繁叶茂,浓荫如墨——大约过了一刻时,如水月色下,一顶小轿从甬金门内冉冉而来,穆真真在张原耳边道:“少爷,那轿子边跟着的是薛童和惠湘。”

    张原“嗯”了一声,心隐隐作痛,他会在王微上船之前让黄氏仆人去阻拦,可是——青盖小轿从桃树边经过,张原听到轿里的王微让轿夫停轿,低声吩咐了薛童两句,薛童答应一声,便跑着到了岸边,大声问:“徐姑姑是哪条船?”

    那个体态袅娜的丽人便走上船头,招呼道:“薛小哥,这边——”

    薛童问:“徐姑姑,船上还有谁人?”

    那丽人稍一迟疑,薛童就已跳跃上船,敏捷无比,探头朝舱室一看,立即大叫起来:“徐姑姑骗人!”瞪了那丽人一眼,飞跑着下船,到小轿边大声道:“微姑,徐姑姑骗你的,船上好几个男子,我认得其中一个是徽州的汪先生,对,就是那个汪先生。”

    青盖小轿中的王微“哼”了一声,即命回轿,轿夫是她雇的,自然应声掉头,徐氏女的那个仆妇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汪汝谦和董祖源这时都站到了船头,汪汝谦不说话,负着手只是冷笑,董祖源折扇拍胸“啪啪”响,恨恨道:“贱婢无礼,若不是此地人多眼杂,我就让人揪她上船,一个曲中妓女竟敢如此放肆,仗着张原小子的势吗——她还没脱籍吧?”最后这句话是问那丽人徐安生的。

    徐安生听董祖源这么说话,心下不快,淡淡道:“不是风传张原中举后要纳王微为妾吗,到时自然会为她脱籍。”

    “中举。”董祖源冷笑道:“真以为他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子吗,说中举就中举!”

    汪汝谦也是一阵冷笑。

    徐安生微微摇头,暗悔今夜答应为董祖源来约王微,看来这董祖源居心甚是不善,轻叹一声,命舟子回舟向西——……

    两个轿夫抬着小轿走得飞快,薛童还好,尽跟得上,小婢蕙湘就吃力了,叫着:“微姑——微姑——”

    将至甬金门,轿子缓下来,后面有人大步追来,至近前方出声:“微姑稍等——”

    薛童霍然转身,这十二岁孩童象头小狮子一般,双手叉腰,身子微微躬起,喝道:“还来啰唣什么!”

    甬金门前人来人往,大明朝人好围观,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围上一群来看热闹——那追赶的人赶忙停下脚步,向后一指道:“张介子张相公来了。”

    小轿中的王微一听这话,即命轿子停下,薛童就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真是介子相公,还有小武哥。”跑着迎上去。

    张原跟着薛童快步来到小轿前,王微正撩起竹帘下轿,张原抢步上前道:“修微,坐回轿子说话。”

    王微美眸一闪,璨如晨星,即坐回轿子中,两个轿夫抬起轿子开步走,围观人群也就散开了。

    张原跟在轿边,侧头望着小轿绮窗,窗帷从里慢慢撩起,露出王微那张绝美的脸,嫣然一笑,声音甜得醉人:“介子相公,巧遇啊。”

    张原一笑,问:“修微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婢蕙湘快嘴快舌道:“介子相公还不知道吧,我家微姑到杭州半个多月了,若曦大小姐让微姑管杭州的盛美分店呢。”

    张原“哦”的一声,轻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心道:“原来如此。”问王微:“那你为何不早来见我?”

    王微含笑道:“早就见过了,初九凌晨头场,修微可是在贡院东门外看着介子相公肩扛手提入场呢,傍晚出场时我也来看了,介子相公似乎考得颇得意,后面两场我没来,准备等放榜时来看——”

    张原放声大笑,胸怀开畅,先前的一些疑虑和不快烟消云散,但觉城头那轮圆月都分外皎洁,说道:“这么说我若是榜上无名落第了你就不见我了?”

    轿中的女郎吃吃的笑,说道:“那我就等三年,我可以等,不过我想介子相公是等不及的,所以这科非中不可。”

    张原大笑,半晌止笑道:“知否,我刚才可是就站在岸边那株大桃树下,看看某女会不会受骗上当。”

    王微“啊”的一声,问:“若我受骗上船呢?”

    张原道:“那果断揪住押回去绳之以家法。”

    王微听得出张原语气里的宠溺,“家法”二字听着怎么让她心中欢喜呢,嘴上却是轻“哼”一声,说道:“我会那么蠢吗,冒冒失失上徐安生的船,徐安生可是——”没再往下说。

    张原正色道:“修微还是有点冒失,若那徐安生不安好心,先用空船哄你上去,那时要载你去哪里你岂不是身不由主,你要知道,董其昌长子董祖源也在那船上,都是丧心病狂之辈。”

    王微心道:“我王微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且徐姐姐也不是那种人,这次想必是被汪汝谦哄骗了。”口里道:“介子相公说得是,修微知道了。”问:“介子相公怎么就这么巧恰就遇到他们呢?”

    张原道:“在西泠桥,大兄正与我说起去年你搭船到西泠桥的事,就看到董祖源上船,又被我听到他们要诱你上船,就跟来了,英雄救美啊。”

    王微“格”的一笑,忽然道:“介子相公,那汪汝谦和董祖源在一起,莫非——?”

    张原知道王微想到了什么,看来“一朝平步上青天”的谣言流传得很广啊,微微一笑,说道:“修微聪明,这事我会查明白的,你现在带我去看看盛美号杭州分店。”转头吩咐那个黄氏仆人回船去报信,说他要晚些回船。

    穆真真和武陵一起跟着张原随王微的小轿入甬金门,盛美号分店就在甬金门进去的万仙桥边,临街门面三间、上下两层、里外三进,占地一亩有零,四百八十两银子买下的,全部由王微一手操办,同来的有一家陆氏仆人,一家四口,给王微打下手,见到张原,欢天喜地来拜见,姚叔也出来叉手见礼——王微在前引着张原经穿堂来到内院,说道:“这第二进就做库房了,若曦姐姐说下月她会亲自送一船绸缎和布匹来杭州,那时这个店就正式开张了。”

    张原道:“好极,姐姐现在是大忙人了,姐夫也去南京参加乡试了吧?”

    王微道:“是,上月初便启程了。”

    说话间,进到第三进,一个大天井,一栋品字形小楼,天井边有一张小圆桌,月光从长方形的天井上空照下来,能清楚地看到桌上的西瓜、素肴、果品和月饼,还有一壶酒,似是绍兴荳酒,一个婢女坐在边上打瞌睡,听到动静,抬眼见到王微和张原,又惊又喜,赶忙起身,向张原万福道:“介子少爷怎么来了!”

    张原认得这个婢女,名叫小桃,是她姐姐若曦的侍婢,应该是姐姐看王微身边人手少,让这侍婢来帮衬王微——张原在小圆桌边坐下,微笑道:“修微独自庆中秋吗,可要人相陪?”

    王微今夜见到张原,心里极是欢喜,说道:“介子相公不陪船上的朋友了吗?”

    张原含笑不答,用裁纸刀将西瓜切开两半,其中一半切分五扇,他、王微、穆真真、惠湘、小桃各一扇,另一半让小桃送到外院给姚叔、薛童他们食用,王微道:“不用送去,早先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西瓜的。”

    天井里的月光渐渐移正,抬头看,可以从四方天空看到看到那轮圆月了,王微抬头看明月,低头看张原,脉脉含情,说道:“这后面还有一个小园子,介子相公可愿看一看?”

    张原便跟着王微来到后园,果然是小园子,比前面那个天井没大多少,有几株桂树,很香——王微道:“待忙过了这阵子,我要在这小园种些花草。”

    张原“嗯”了一声,问:“修微,这学龙门账、打理布店可还习惯?”

    王微道:“还好,就是怕太忙,没有闲暇时间。”

    张原道:“多雇人手,不会让你太忙的,吟诗作画的时间肯定会有。”

    王微不禁莞尔,说道:“虽然忙碌了一些,心里其实欢喜,觉得踏实,以前整日游山玩水,却是轻飘飘的觉得若有所失,象是丢失了什么东西,总在寻找——”

    张原看着这沐浴在月光中的女郎,问:“那丢的东西可曾找到?”

    王微细密的睫毛蝴蝶振翅般扇动,片刻后抬眼望着张原,轻声道:“我以为是找到了,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这个要介子相公帮我一起找呢。”

    这女郎那眼神、那细语真能勾人魂魄啊,张原拉起她的手,说道:“好,我与修微一起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