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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武才人蓄发还宫 秦郡君建坊邀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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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郡君建坊邀宠词曰:

    景物因人成胜概,满目更无尘可碍。等闲惊地喜相逢,愁方解,心先快,明月清风如有待。谁信门前鸾辂隘,别是人间花世界。座中无物不清凉,情也在,恩也在,流水白云真一派。

    调寄《天仙子》

    情痴婪欲,对景改形,原是极易为的事;若论储君,毕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从幼师傅涵养起来,自然悉遵法则。不意邪痴之念一举,那点奸淫,如醉如痴,专在五伦中丧心病狂做将出来;反与民间愚鲁,火树银台,桑间濮上,尤为更甚。

    今不说高宗到感业寺中行香回宫;再说武夫人到了房中,怀清说道:“夫人好了,皇爷驾临,特嘱夫人蓄发,便要取你回宫。将来执掌昭阳,可指日而待,为何夫人双眉反蹙起来?”媚娘道:“宫中宠幸,久已预料必来,可自为主;只是如今一个冯郎,反被我三人弄得他削发为僧,叫我与你作何计筹之?”怀清道:“我们且不要愁他,看他进来怎么样说。”只见冯小宝进房来问道:“你们为什么闷闷的坐在此?”小喜道:“武夫人与四师父,在这里愁你。”小宝道:“你们好不痴呀,夫人是不晓得,我姐姐久已闻知,我小宝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妻室,又不想上进,只想在温柔乡里过活;今日逢着夫人,难得怀清姐姐分爱,得沾玉体,又兼喜姑娘帮衬;这种恩情,不要说为你三人剃了头发,就死亦不足惜。”怀清道:“只是出了家,难得妇人睡在身边,生男育女。”小宝道:“姐姐,你不知那些妇人,巴不得有个和尚,整日夜搂住不放出来。”武夫人道:“若如此说,你将来有了好处,不想我们的了。”小宝道:“是何言欤!若要如夫人这般倾城姿色,世所罕有;即如二位之尚义情痴,亦所难得;但只求夫人进宫时,撺掇朝廷,赏我一个白马寺主,我就得扬眉了,料想和尚没有什么官儿在里头,可以做得。”怀清道:“你这话就差了,难得皇帝只是男子做得,或者武夫人掌了昭阳,也做起来,亦未可知。”武夫人笑道:“这且慢与他争论,只要你心中有我们就够了。”小宝跪下罚誓道:“苍天在上,若是我冯怀义,日后忘了武夫人与怀清师父、小喜姑娘的恩情,天诛地灭。”武夫人脱下一件汗衫,怀清解下玉如意,小喜也脱一件粗衣,三件东西,赠与冯小宝,正在叮咛之际,只见长明执着一壶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摆在桌上。长明道:“冯师父,我斟一壶酒与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论起刚才在天子面前,我认了你是个侄儿,你今夜该睡在我房里才是;但是我老人家年纪有了,不敢奉陪,只要你到白马寺中去,收几个好徒弟来下顾就是。快些吃杯酒儿睡了,明日好到寺里去。”说了,出房去了。小宝与媚娘等三人到五更时,听见钟声响动,只得起身收拾,大家下泪送别怀义出庵不题。

    再说高宗过了几日,即差官选纳武才人与小喜进宫,拜才人为昭仪。高宗欢喜不胜。亦是武昭仪时来运至,恰好来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高宗宠幸益甚。王皇后、萧淑妃,恩眷已衰,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上至昭仪宫,昭仪阳为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惊啼问左右,皆言皇后适来此。高宗大怒道:“后杀吾女!”昭仪也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由是有废立之意。

    高宗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褚遂良、于志宁于殿内,遂良道:“今日之事,多为宫中。既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勣称疾不入。无忌等至内殿,高宗道:“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遂良道:“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道:‘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上不悦而罢。明日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况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万代之后,谓陛下为何如?”因置笏于殿阶,免冠叩头流血。高宗大怒,命宫人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道:“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敢加刑。”韩瑗因间奏事,泣涕极谏,高宗皆不纳。隔了几日,中书舍人李义府叩阁,表请立武昭仪;适李勣入朝,高宗道:“朕欲立武昭仪为后,前问遂良,以为不可,子当何如?”李勣道:“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许敬宗从旁赞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乎?”帝意遂决,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命李勣赍玺绶,册武氏为皇后。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又贬爱州刺史,寻卒。自后僭乱朝政,出入无忌,每与高宗同御殿阁听政,中外谓之二圣。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惧武后,即差人封怀义为白马寺主。又令行人司,迎请母亲来京,赠父武士彟司徒,赐爵周国公,封母杨氏为荣国太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亲赐官爵,置居京师。因恨王皇后、萧淑妃,令人断其手足,投于酒瓮中道:“二贱奴,在昔骂我至辱,今待他骨醉数日,我方气休。”因此日夜荒淫。

    武后怀着那点初心,要高宗早过,便百般献媚。弄得高宗双目枯眩,不能票本。百官奏章,即令武后裁决。武后曾经涉猎文史,弄些聪明见识,凡事皆称圣意,因遂加徽号曰天后。一日,高宗因目疾枯塞,心下烦闷,因对天后道:“朕与你终日住在宫中,目疾怎能得愈?闻得嵩山甚是华丽,朕与你同去一游,开爽眼界何如?”天后亦因在宫中,时见王、萧为祟,巴不得个出去游幸,便道:“这个甚好。”高宗令宫监出来说了,不一时銮仪卫摆列了旗帐队伍,跟了许多宫女。高宗同天后上了一个双凤銮舆坐下,天后道:“文臣自有公务,要他们跟来做甚,只带御林军四五百就够了。”高宗遂传旨大小文臣,不必随御,一应文臣便自回衙门办事。銮仪卫把那些旗帐,齐齐整整摆将出来,甚是严肃。在路晓行夜宿,逢州过县,自有官员迎接供奉。

    不日已到嵩山,但见奇峰叠出,高耸层云,野鸟飞鸣,齐歌上下;寺门前一条石桥,沸滚的长川冲将下来;奈是秋杪的时候,只有红叶似花,飘零石砌。又见那寺里日宫月殿,金碧辉煌;只可恨那寺后一两进小殿,被了火灾,还没有收拾。因天已底暮,在寺门前看那红日落照,游了一回,便转身上辇。天后呆坐了仔细凝思。高宗道:“御妻想什么?”天后道:“聊有所思耳!”因取鸾笺一幅,上写道:

    陪銮游禁苑,侍赏出兰闱。云掩攒峰尽,霞低捶浪旗。

    日宫疏涧户,月殿启岩扉。金轮转金地,香阁曳香衣。

    铎吟轻吹发,幡摇薄露稀。昔遇焚芝火,山红迎野飞。

    花台无半影,莲塔有金辉。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

    慈缘兴福绪,于此欲皈依。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为?

    高宗看天后写完,拿起来念了一遍,赞道:“如此词眼新艳,用意古雅,道是翰苑大臣应制之作,岂属佳人游戏之笔?妙极,妙极。”行了数日,已到宫门首,几个大臣来接驾奏道:“李勣抱疴半月,昨夜三更时已逝矣!”高宗见说,为之感伤,赐谥贞武;其孙敬业,袭爵英公。高宗因天后断事平允,愈加欢喜。天后览臣工奏章,见内有薛仁贵讨突厥余党,三箭定了天山,因叹道:“几万雄师,不如仁贵之三箭耳!”遂问高宗道:“此人有多少年纪?”高宗道:“只好三十以内之人。”天后道:“待他朝见时,妾当觑他。”高宗临朝,薛仁贵进朝复旨,天后在帘内私窥,见其相貌雄伟,心中甚喜,撺掇高宗以小喜赠之。时天后设宴于华林园,宴其母荣国夫人并三思,高宗饮了一回,有事与大臣会议去了。杨氏换了衣服,同天后、三思,各处细玩园中景致,但见:

    楼阁层出,树影离奇。纵横怪石,嵌以精庐。环池以憩,万片游鱼。绀树镂楹,视花光为疏密;长枨复道,依草态以萦回。既燠房之奥窔,亦凉室之虚无。乃登峭阁,眺层邱,条八窗之竞开,洗万壑之争流。能不结遥情之亹亹,真堪增逸与之悠悠。

    游玩一遍,荣国夫人辟别天后升舆回第。三思俟杨氏去后,换了衣服,也来殿上游玩一遍,各自散归。武后回宫不题。

    且说沛王名贤,周王名显,因宫中无事,各出资财,相与斗鸡为乐,以表输赢。时王勃为博士,年少多才,二王喜与之谈笑。每至斗鸡时,王勃亦为之欢饮,因作《斗鸡檄文》云:

    盖闻昴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登天垂象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肖其形以为帻,王朝有报晓之人;节其状以作冠,圣门称好勇之士。秦关早唱,庆公子之安全;齐境长鸣,知群黎之生聚。决疑则荐诸卜,颁赦则设于竿。附刘安之宅以上升,遂成仙种;从宋卿之窠而下视,常伴小儿。惟尔德禽,固非凡鸟。文顶武足,五德见推于田饶;杂霸雄王,二宝呈祥于嬴氏。迈种首云祝祝,化身更号朱朱。苍蝇恶得混其声,蟋蟀安能窃其号。即连飞之有势,何断尾之足虞?体介距金,邀荣已极;翼舒爪奋,赴斗奚辞?虽季郈犹吾大夫,而埘桀隐若敌国。两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安?养威于栖息之时,发愤在呼号之际。望之若木,时亦趾举而志扬;应之如神,不觉尻高而首下。于村于店,见异己者即攻;为鹳为鹅,与同类者争胜。爰资枭勇,率遏鸱张。纵众寡各分,誓无毛之不拔;即强弱互异,信有喙之独长。昂首而来,绝胜鹤立;鼓翅以往,亦类鹏搏。搏击所施,可即用充公膳;翦降略尽,宁犹容彼盗啼。岂必命付庖厨,不啻魂飞汤火。羽书捷至,惊闻鹅鸭之声;血战功成,快睹鹰鹯之逐。于焉锡之鸡幛,甘为其口而不羞;行且树乃鸡碑,将味其肋而无弃。倘违鸡塞之令,立正鸡坊之刑。牝晨而索家者有诛,不复同于彘畜;雌伏而败类者必杀,定当割以牛刀。此檄。

    高宗见了檄文,便道:“二王斗鸡,王勃不行谏诤,反作檄文,此乃交构之际。”遂斥王勃出沛府。王勃闻命,便呼舟省父于洪都。舟次马当山下,阻风涛不得进。那夜秋杪时候,一天星斗,满地霜华。王勃登岸纵观,忽见一叟坐石矶上,须眉皓白,顾盼异常,遥谓王勃道:“少年子何来?明日重九,滕王阁有高会;若往会之,作为文词,足垂不朽,胜于斗鸡檄多矣!”勃笑道:“此距洪都,为程六七百里,岂一夕所能至?”叟道:“兹乃中元,水府是吾所司,子欲决行,吾当助汝清风一帆。”勃方拱谢,忽失叟所在。勃回船,即促舟子发舟,清风送帆,倏抵南昌。舟人叫道:“好呀,谢天天,真个一帆风已到洪州了!”王勃听见,欢喜不胜。

    时宇文钧新除江州牧,因知都督阎伯屿,有爱婿吴子章,年少俊才,宿构序文,欲以夸客,故此开宴宾僚。王勃与宇文钧,亦有世谊,遂更衣入谒,因邀请赴宴,勃不敢辞,与那群英见礼过,即上席。因他年方十四,坐之末席。笙歌迭奏,雅乐齐鸣,酒过几巡,宇文钧说道:“忆昔滕王元婴,东征西讨,做下多少功业,后来为此地刺史,牧民下士,极尽抚绥。黎庶不忘其德,故建此阁,以为千秋仪表;但可惜如此名胜,并无一个贤人做一篇序文,镌于碑石,以为壮观。今幸诸贤汇集,乞尽其才,以纪其事何如?”遂叫左右取文房四宝,送将下去。诸贤晓得吴子章的意思,各各逊让,次第至勃面前。勃欲显己才,受命不辞。阎公心中转道:“可笑此生年少不达,看他做什么出来!”遂起更衣,命吏候于勃旁。“看他做一句报一句,我自有处。”王勃据了一张书案,提起笔来,写着:“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书吏认真写一句报一句,阎公笑道:“老生常谈耳。”次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道:“此故事也。”又报至:“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阎公即不语。俄而数吏沓报至,阎公即颔颐而已,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觉矍然道:“奇哉此子,真天才也!快把大杯去助兴。”顷而文成,左右报完,忽见其婿吴子章道:“此文非出自王兄之大才,乃赝笔也;如不信,婿能诵之,包你一字不错。”众人大惊。只见吴子章从“南昌故郡”背起,直至“是所望于群公”,众人深以为怪。王勃说道:“吴兄记诵之功,不减陆绩诸人矣;但不知此文之后,小弟还有小诗一首,吴兄可诵得出么?”子章无言可答,抱惭而退。只见王勃又写上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阎公与宇文钧见之,无不赞美其才,赠以五百缣,才名自此益显。

    却说高宗荒淫过度,双目眩眊。天后要他早早归天,时刻伴着他玩耍。朝中事务,俱是天后垂帘听政。一日看本章内,礼部有题请建坊旌表贞烈一疏。天后不觉击案的叹道:“奇哉!可见此等妇人之沽名钓誉,而礼官之循声附会也。天下之大,四海之内,能真正贞烈者,代有几人?设或有之,定是蠢然一物,不通无窍之人;不是为势所逼,即为义所束。闺阁之中,事变百出,掩耳盗铃,谁人守着。可笑这些男子,总是以讹传讹,把些银钱,换一个牌坊,假装自己的体面,与母何益?我如今请贞烈建坊的一概不准,却出一诏,凡妇人年八十以上者,皆版授郡君赐宴于朝堂,难道此旨不好似前朝?”遂写一道旨意于礼部颁谕天下,时这些公侯驸马以及乡绅妇女,闻了此旨,各自高兴,写了履历年庚,递进宫中。天后看了一遍,足有数百。天后拣那在京的年高者,点了三四十名。定于十六日到朝堂中赴宴。至日,席设于宾华殿,连自己母亲荣国夫人亦预宴。时各勋戚大臣的家眷,都打扮整齐而来。

    独有秦叔宝的母亲宁氏,年已一百有五,与那张柬之的母亲滕氏,年登九十有余,皆穿了旧朝服,来到殿中。各各朝见过,赐坐饮酒。天后道:“四方平静,各家官儿,俱在家静养,想精神愈觉健旺。”秦太夫人答道:“臣妾闻事君能致其身,臣子遭逢明圣之主,知遇之荣,不要说六尺之躯,朝廷豢养,即彼之寸心,亦不敢忘宠眷。”天后道:“令郎令孙,都是事君尽礼,岂不是太夫人训诲之力?”张柬之的母亲道:“秦太夫人寿容,竟如五六十岁的模样,百岁坊是必娘娘敕建的了。”荣国夫人道:“但不知秦太夫人正诞在于何日,妾等好来举觞。”秦母道:“这个不敢,贱诞是九月二十三日;况已过了。”酒过三巡,张母与秦母等,各起身叩谢天后。明日,秦叔宝父子暨张柬之辈,俱进朝面谢。天后又赐秦母建坊于里第,匾曰:“福寿双高”。此一时绝胜。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