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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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四今年二十有六,祖籍中南,祖上随着南商来到崎水地界,落下户籍。刘四年幼时父母便撒手人寰,只剩下花甲祖母留在家中。

    刘四自小不学无术,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认不全。打记事时起就同崎水城的地痞无赖们厮混,行些偷鸡摸狗的小人径。

    光崎水城的地牢他就被关进去六次。

    所幸他胆子不算大,最多也就搞些偷偷摸摸的小事,走了这么多年的狗屎运,也没惹出过什么大祸。

    所以当他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还懵懂地不知所措。

    明月高悬,刘四躺在床铺上,挠着草包肚皮,睡得正酣。刘四家只有一个主屋,一个偏房。刘四将自己的老祖母赶到阴冷的偏屋,自己睡在主屋里。

    他这房子举架单薄,没槛没院,外人想进只需越过一道几尺高的栅栏就好。

    张平从病癞子那出来,按照指路,来到刘四家门口。他在门口微微看了一眼,而后迈步进入。

    张平穿着一双结实的黑色布鞋,牢牢扎起。他的步伐沉稳矫健,走在青黑的地面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左右两间房分别瞧了一眼,而且推开主屋的门。

    里面昏暗一片。

    张平来到床边,看见床上裹着一层棉被,高高隆起一块。张平走过去,抓起棉被一角,直接掀开。

    一个男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

    刘四睡得正爽的时候,忽然觉得周身一阵寒冷,被凉风一激,他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床前。

    刘四险些没尿出来。

    “鬼……鬼——”他颤颤巍巍地要大叫出声,张平一探手,将他的嘴封得严严实实。刘四那张脏脸被张平的手一捂,鼻子嘴全封得严严实实,一口气出不去进不来,憋得他满脸涨红。

    “谁……唔,唔——!”刘四吓得半死,张平捂住他的嘴,拎着他的脖颈子往外走。刘四想挣扎,奈何张平手劲大的出奇,按着他的脖颈,他只稍稍想抬起点头来,便有拗断脖子的危险。

    就这样,刘四穿着里衣,赤着脚,被张平一路拖了出来。

    一直到离开家门百步远,张平才将捂着刘四口鼻的手松开,这时刘四已经被憋得剩下一口气了,身子瘫软,张平拎着他,朝来时的路走去。

    再回到病癞子那里时,门口的人只瞧了他一眼就放他进去了。张平将刘四扔进地道,刘四从一丈多高的地方摔下去,掉到地上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他这一叫唤,地窖里的人都醒了个七七八八。

    病癞子和胡头坐在地窖最里面,他们好似一直在等着张平回来。

    张平顺着梯子下来,拽着刘四的后脖领,使劲往前一送,刘四就跟条土狗似的,被扔到病癞子脚下。

    “哎呦,哎呦喂……”他揉着自己嗑疼的胳膊肘,叫唤着抬起头。病癞子拄着一根拐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四子,多日不见,可好呀?”病癞子的脸上坑坑洼洼,笑起来也是一脸畸态。刘四看见病癞子,脸上顿时一僵,而后低眉顺目地讨好道:“癞、癞爷……”

    刘四这会儿有些反应过来了,脚下是最先感觉到疼的。他被张平拉出来的时候光着脚,一路扯过来脚底磨掉一层皮,现在火辣辣地疼。

    他一下子就跪倒病癞子面前,抱着病癞子的腿,哭嚎道:“癞老爷,你可为小的做主啊!”

    病癞子低头瞧他,“嗯?”

    刘四指着站在后面的张平,“癞老爷!这小子欺负上门了啊,小的无能,给十八堂丢人了!”

    病癞子将手里的拐棍捏着转了转,笑眯眯道:

    “这先不提,小四子,你近来上哪发财了呀。”

    刘四手上一顿,干笑两声道:“癞老爷……我能发什么财啊。”

    病癞子盯着他看,刘四被病癞子昏黄的老眼一眼,禁不住低下头。病癞子摇摇头道:“小四子……”

    刘四哆嗦了一下,病癞子忽然举起拐杖,朝刘四肩膀砸下去。

    “哎呀——!”刘四捂着肩膀,跪倒在地。

    病癞子缓道:“你不老实。”

    刘四:“癞爷冤枉啊……小的冤枉啊。”

    病癞子捂着嘴,好似刚刚那一棍子动了气门,又狠狠滴咳了起来。

    咳过之后,病癞子道:“小子,阳面有阳面的道道,阴里有阴里的规矩,你若硬要走偏岔,也没人拦着,只不过你需得走得利索点。若是被人抓了尾巴……”病癞子说到这,抬头瞄了张平一眼,又道:“那你可得自个担着了。”

    刘四似乎是知道了病癞子所指之事,他眼神游离,似在找些理由搪塞过去。

    病癞子对这些个地痞混混再了解不过,他弯下腰,贴着刘四的脸。刘四险些被那泛臭的脸熏得背过气去。

    “爷们问你……”病癞子小声道,“你得了哪家的银钱……”

    刘四缩着身子,道:“小的、小的有什么银钱拿……”

    病癞子起身,又是一拐砸下去!

    “你不老实!”

    “哎呀——!”

    刘四被打得四处乱窜,还没跑几步,就被旁边的胡头丢了回来。

    病癞子又弯下腰,笑眯眯道:“小四子,你得了哪家的银钱呀……”

    刘四不敢再瞒,咬牙道:“江,江家的……”他跪爬到病癞子面前,叩头道:“癞爷,小的不久前得罪了平家少爷,家里叫人砸了个遍,正月里分文钱都拿不出来!小的也是没办法啊——”

    病癞子甩开刘四。

    “江家?振晖镖局的江家?”

    刘四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正是,是江家随从寻到我,说要找个人晦气,给江家小少爷消消火,小的实在是缺钱了,要么定会来知会癞爷的——”

    病癞子皱眉道:“江家小少爷……同裴小公子有何关系?”

    刘四道:“说是一个书院的,别的就不知了。”

    病癞子思索片刻,刘四抱着病癞子的裤腿,道:“癞爷,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病癞子低头看他一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而后他看了看张平,缓道:“小哥,你瞧着办吧。”

    刘四不明所以,连连朝病癞子磕头求饶,结果病癞子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回长凳,闭目养神、刘四求不得果,扭过头,瞪着面无表情的张平,大叫道:“你究竟是何人!?”

    张平自然不会答他。

    刘四从地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张平。

    “你可是裴家的苦主?不……裴家没你这号人物,难道你是——”

    刘四还在猜测,张平已经上前一步,地窖中的人都以为张平是要上前理论,可张平没有。

    刘四眼神跟着一动,只觉得张平胳膊似乎是抬了起来,可之后便什么都不清楚了。

    地窖里的一巴掌,声音又沉又脆,有些像新年里第一声闷响的提炮,又好似地窖里不慎打翻的酒坛。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张平一巴掌挥过去,扇在刘四的脸上,而后他收回手,一个停顿都没有,转首离开。

    刘四直勾勾地倒向右方,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张平已经离开许久,众人才缓缓围上去。

    刘四被扇的那半张脸朝上,嘴角已经吐出了血泡。半张脸没一会的功夫就涨了起来,因为内劲太强,连巴掌印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开始泛紫的脸孔。刘四的左眼睛像是闭不上了一样,目眶眦裂,几道浓浓的血条顺着眼角爬上眼珠子,最终汇聚在无神的黑瞳上。

    “这……”

    “死了?人死了么!?”

    “人……闹人命了?闹人命了!?”

    众人围着刘四,你一句我一句,有人想上前一探刘四的鼻息,病癞子低沉道:“都住手。”

    大伙让开,病癞子上前,用拐棍勾着刘四的脸,扒拉了几下。

    “没死,晕过去了。”

    众人恍然,再看看地上口水都流出来的刘四,只觉得这一巴掌扇得太过匪夷所思。

    “从前还以为只有娘们才扇巴掌呢……”一人道,“想不到这扇嘴巴子也能扇成这样……”

    病癞子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刘四,半响,道:“把人丢出去,碍眼!”

    众人垂首称是,两个人抬着刘四往上面走。

    刘四的身子异常的重。

    但凡江湖里摸爬的人都知道,人的身子越重,离死就越近。抬着刘四的两人只觉得身子边阵阵的阴风,赶紧加劲把他拉出地窖。

    另一边,张平做过所有的事,朝家走。

    他走路的时候习惯微微垂着头,看着前面的地面。

    做了这么多事,天却还是黑的。

    张平抬起头,看见天边一轮白月,分外的冷漠。

    回到家,张平觉得时辰还早,打算休息一下。

    他脱了衣裳,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坐在凳子上,等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才进到被窝里。

    他掀起被角的时候,袁飞飞扭动了一下。

    张平顿住,抬眼瞧她。

    袁飞飞当然不是醒了,她只是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而已。张平就着微弱的光,看见袁飞飞伸着胳膊叉着腿,张着一张红润的小嘴,嘴边还有淡淡的银丝。

    简直睡成了痴呆。

    “呵……”

    张平笑了,他伸手,在袁飞飞的嘴边抹了抹。

    袁飞飞砸吧砸吧嘴。

    张平将被子重新盖严,躺在袁飞飞的身边,入了眠。